我的留恋……

    去年夏天在法国凡尔赛宫花园里，我想了很多关于人为什么活着的问题……

    这几天，我收到了无数电话和短信，不知道怎样感谢大家，特别是残疾人兄弟姐妹们。我知道这是信任，是一个重托。在当选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主席的那一时刻，我有很多感慨。四十八年前当我第一次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并不知道在多少年之后，我能战胜个人的痛苦去为更多的残疾人服务。在今后的五年中，能为残疾人事业贡献一份力量是我的荣幸。

    多年来，我曾拒绝担任一些职务，这一次也拒绝过。因为我选择了文学的道路，我希望坚定地走下去，用我的笔去探照人的心灵。我曾对组织说，去选更合适的同志吧，残疾人工作者可以选出来，作家不是选出来的，而是磨砺出来的。我已经习惯了写作，无论多么艰苦，从未放弃。出版了200万字的作品之后，我才好像看到文学隧道远处的一点微光，而今后我会尽心尽力做好残疾人工作……

    回想起来，我担任中残联的一些社会职务已经二十年了，时间真快！二十年间，我和大家一起为改善残疾人生存状况做着努力，我参加过一些活动，在人民大会堂为残疾孩子唱歌，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团成员参加世界妇女大会，我还参加国际运动会的气手枪比赛。十一年前，我开始担任全国政协委员，每一次会议我都与社会福利和保障界别的委员们一起写提案。第一年我写了关于建设无障碍设施的提案，还有加强福利彩票的监督管理和为孤残儿童设立特别保险的提案。有一年我还做了大会发言，也是关于加强无障碍设施建设的内容，我希望不但要建设好无障碍设施，还要管理好，为残疾人参与社会生活创造更多的可能性。而我也感受到社会环境的变化，现在很多城市都有了无障碍设施，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体现。近年来，我又多次提交了关于允许残疾人驾驶汽车的提案。为了体验驾驶汽车的感觉，我还进行了尝试。我真的希望残疾人兄弟姐妹能够早一天实现所有美好的梦想！

    但是，向前行进的道路是漫长的，需要一种执著的精神，需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到达目的地。我想起参加政协会议的每一天，每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开会或小组讨论我都坚持到底。有一次在人民大会堂，我旁边坐的是香港委员朱树豪先生，一连几天参加会议，他问我，海迪，你累不累？我说很累，但是我要坚持，要为很多残疾人和他们的亲人的期待坚持。

    坚持总是有意义的。很多年以来我一直坚持学习，我希望用坚持的精神补偿残疾让我失去的学校生活。我也希望让更多的残疾人看到光明的前景。十五年前，我在吉林大学对答辩委员会的成员说：在答辩之前，请允许我说一句题外的话，今天我来到吉林大学，是希望明天有更多的残疾人兄弟姐妹能接受高等教育，希望吉林大学也能为他们敞开大门。社会文明也在残疾人的发奋自强中加快了进程，现在已经有很多残疾人获得了学习的机会，还有很多人获得了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我知道的一些残疾人还是博士后。

    不过，残疾人这个特别困难的群体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很多人需要安装假肢，需要轮椅，有的人正在盼望重见光明，很多失聪的孩子正渴望听到声音。还有一些贫困残疾人需要一座遮风避雨的房子。这个工作需要我们付出爱的精神。在全国贫困人口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残疾人，有的迫切需要解决温饱问题，特别是那些失去能力的重残者，还有那些一户有好几个残疾人的家庭都需要帮助，甚至救助。不幸的人们啊！想起他们的疾苦我总是很焦虑。人生来是平等的，但是自然法则总会使一些人患这样或那样的疾病，甚至造成身体的残疾。这是生命进化，社会进步必定要付出的代价。一个天花患者的牺牲，换来了全球多少人的免疫力。因此，生命总要遇到不幸和苦难，而这又让人类变得更加顽强和勇敢。

    残疾不是某一个人的痛苦，而是人类的痛苦，消解这苦痛要靠个人不屈的力量，更要靠整个社会的同情与关怀，激扬爱的精神，帮助弱者，让残疾人与健全人一样享有平等的生活权利和保障，消除一切歧视残疾人的意识。帮助几千万残疾人需要建立一个组织，创立一项事业。

    而朴方同志就是这项事业的奠基者和开拓者。1984年3月，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成立的时候，我见到了朴方同志，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我很吃惊，看到他为残疾人事业奔忙我非常感动。也许只有经历了不幸的人才会理解痛苦这两个字的含义。后来的二十年间，我很多次见到朴方同志，听到的都是他为残疾人事业的呼吁，看到的都是他坚强的身影。他对残疾人充满感情，向他们伸出友爱的手，给他们温暖。二十多年，他以永不懈怠的工作精神感染着大家。可是同样作为脊髓损伤的人，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忍受了多少痛苦。一个健康的人患腰疼也许都会坚持不住，一个泌尿系感染的病人也许只能卧床休息。而朴方同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尽心尽力地为残疾人事业奔走。读过他的《人道主义的呼唤》三卷本，我更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轮椅在全国各地留下的印迹，在街道社区，在贫困残疾人家里，他的安慰和鼓励让大家看到了中国残疾人生活的美好前景。在很多国家也留下了朴方同志的身影，无论在国际会议上，还是在联合国隆重的颁奖仪式上，他让国际社会看到了社会主义人道主义在中国的发扬。他为中国残疾人事业带来了春天。

    二十年间，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从无到有，各省市自治区以及县乡残联也建立起来。回想历史才会知道今天的进步，二十年间很多残疾人摆脱了贫困，一些人获得了学习和就业的机会，还有很多残疾人得到了有效的康复。二十年间，无障碍设施的建设为残疾人参与社会生活提供了便利和更多的可能性。二十年间，曾经被歧视的残疾人今天受到了应有的尊重，他们不再被称为“残废人”。《残疾人保障法》的颁布和修订给他们平等参与社会生活提供了有力保障。

    残疾人工作是帮助弱者的长远工程，建造这个工程的人要树立奉献自己的价值观。一个人的出生只是自然法则的结果，假若他通过学习，能够为社会服务，他的生命就有了意义。假若他能同情帮助更多的人，这样的人生就是崇高的。崇高的奉献精神是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力量。残疾人事业就是一项崇高的事业。残疾人事业的进步需要无私的奋斗者，我愿做一个这样的人。

    在今后的五年里，我能与同志们一起为改善残疾人的生活状况，让他们得到康复，更多地获得学习和就业机会，实现人生理想而工作，我感到责任重大。长期以来，我一直从事文学创作，作家这个职业是孤军作战，而现在我从一个作家成为残疾人工作者，在新的岗位，开始新的学习，我会一如既往地努力，淡泊名利，勤奋工作。

    人类的社会行动证明，人是自然界最有勇气的存在者，也是美好理想的实践者，只要有决心，我们的事业就会向前发展。只要去奋斗，我们的理想就一定能实现。

    几天来，面对众多的媒体我选择了沉默，面对朋友们如潮的祝福，我依然选择了沉默。因为我不认为这个职务是我个人的荣耀，而是一份太重的责任。大会结束后，我就回到一个角落，在桌边沉静地看一部给孩子们翻译的书稿，开会之前出版社就把清样寄来了。我还要把《我的德国笔记》修改完。每天我依然工作到深夜，我留恋每一页纸，留恋每一个句子，也许今后我没有更多的精力从事这项工作了，我深深地留恋，毕竟我写了二十多年……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离开作家协会了。今后，我会以不同的方式继续为社会服务。少女时代我曾说，活着就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如今我的理想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