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仰脖子，为自己撑足了面子

　　当年，我们单位供销科有两位采购员：老章和小张。老章五十岁出头小张三十岁不到。两个人貌似一对父子实如兄弟两个，经常一路同行不时举杯共饮。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头，能走南闯北把单位里生产急需的设备和材料买到手运回家，功莫大焉。两位又都是热心肠，到外地出差谁要托他们买个便宜货带个土特产，一句话，包你满意。印象特别深的是，他们每到上海出差，中华牙膏硫磺香皂飞马香烟涤纶衬衫都是一大包一大包地背回来。有些个信得过他们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把自己胸衣的型号尺寸写个纸条，请他们从上海带个时髦的回来洋乎洋乎。因此，老章和小张在单位里名气很大影响不小，有时连经理科长都要买他们三分账呢。

　　一次单位聚餐，我有幸与他俩同桌。愉快的氛围良好的酒精使现场充满了快感。酒酣耳热之际，老章和小张出人意料地撑起来了―――谁也不肯多喝，谁都想让对方再喝，谁都不服对方，谁都想在大伙面前多挣一些面子。

　　僵持之下，小张率先作出“让步”：老章你说你不能喝了，我还能喝。那好，只要你钻桌肚，我就再喝。老章说，此话当真？小张毫不含糊：你钻一次我喝一杯，决不谈孬！老章见小家伙动了真格，就顺着小张的竿子爬。他不但要我们同桌的酒友作证，还把其他桌上的弟兄们喊了几位过来，当众再次和小张“刹扣”：你讲的话可不能反悔！少年气盛的小张仰天大笑，哈哈，我小张何时在老哥你面前反悔？这时他已经有点看不起老章了，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你要是嫌钻桌肚难堪，当众服个输，咱就放你一码！小张逐渐狂妄起来。老章却显得更蔫了，舌头似乎不太灵活：你能保证我钻一次你就喝一杯？小张早已不耐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酒？不就是辣水么？！

　　我们这一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老章屈辱地弯下身子从桌肚里钻了过去，小张豪气冲天一仰脖子，一杯七八钱的55度精装“洋河”下了肚，得意地朝大家笑了笑，一副胜利者姿态。老章又猥琐地从桌子那边钻了回来，小张又是一杯，还向大伙亮“探照灯”，以示光明磊落货真价实。人群中一片赞扬一片叫好声。人们佩服小张的酒量佩服小张的豪气，当然也同情老章的无能老章的无奈―――可怜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被小青年戏弄得像条狗似的……剧情有条不紊地向前发展。老章勤勤恳恳扎扎实实地来回钻，小张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连续喝，酒友们兴高采烈乐不可支频频喝彩。

　　七八个回合下来，小张力不从心面露窘态，想打退堂鼓。可老章还是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抬，一如既往地来回钻着。又是七八杯辣水进了五脏庙，小张脸膛红了舌头大了眼屎也出来了，对着桌肚喊，老哥，不，老子！赶紧上来不能再钻了！老章还是勤勤恳恳扎扎实实地钻。小张又改口喊，爷爷，快上来，我吃不消了，我……下面的话还没出口，他身体已经不由自主悄悄地向桌肚下面滑去。老章见状，只好“前客让后客”，把桌肚腾出来。他掸掉膝盖上的灰尘，喃喃地嘀咕，喊我爷爷，我没福该这么大的孙子啊。

　　我们一群酒友七手八脚把小张从桌肚里拖出来抬到医务室，当值的医生见状赶紧给他挂葡萄糖盐水，说是稀释血液里的酒精。待小张第二天醒来，医生问他，你怎么想得起来让老章钻桌肚的？小张一脸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