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点我去超市，小区墙外的小树，有模糊的绿意，仿佛遥遥地溅了一点绿墨水；11点，我去邮局，呀，树上已经挂了一身的绿，一小簇一小簇的绿芽，像清脆的鸟喙；下午6点，夕阳即将下山，路灯还没亮起，我看到，树梢上已经爆出花苞，像很多惊喜的新片预告。

　　第二天早上，花开了，粉白、菲薄，还没有完全盛放，就有几片弱弱地掉下来―――春天，来得这么猝不及防。阳光正好，我凑近去看，下意识就觉得是梅花，五瓣何其妩媚。在我的故乡，一月是梅花季节，然而此时的北京，是三月底。我很疑惑，北国天气，真会迟到这种程度吗？

　　没一两天，这一小片树林，都泼泼溅溅地开了花。粉红、深红、粉白、纸白，零零落落的，花团锦簇的，有花无叶的，花底生叶的……我退一步，春风软软地腻过来，这到底是梅、桃、杏还是李？它们，都是蔷薇科落叶乔木，同宗同族的堂房姐妹。

　　我最熟稔的花是梅。在故乡，冬天渐渐薄成窗户纸，一捅开就是春意上脸，梅花开得很静。红梅少见，也不大能红成歌中唱的烈士鲜血。蜡梅是大青衣，是面有蜡色的赵五娘。小时候过年，我们就用烛油灼假梅花，一朵一朵粘在小树枝上，也是火树银花。然而报纸上说，北京天寒地冻，没有野生的梅。

　　有那一小朵一小朵密密簇着，把树枝偎成花枝的，我依稀觉得是山桃，野生野长。有时还在街口，就看见墙角一大团红，像谁水淋淋洗过一床新嫁娘的被，就晒在太阳底下，艳光流得到处都是。总也隔了百十米吧，也忍不住狠狠震动一下。

　　李花、杏花，我都没见过。有西北朋友在博客上搁一张照片，说是沿河十里杏花林，我放大放大再放大，只觉与梅花一般无二。陆游有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据说他听雨的小楼，就是杭州孩儿巷98号老宅，但其实杏树是北方树种，南方少见。

　　只好扛出大百科全书来，文图并茂，说桃李梅杏叶子分锯齿、卵圆数种；树干上有些有小孔，有些生枝刺……然后诚实地说：花形近似，不易区分。图片更小了，我用放大镜都看不清。

　　于是就在西北朋友的博客上留言：你确定这是杏花吗？是园林局给它们挂了牌子验明正身，像对待一群通缉犯，还是你觉得它们是杏花？就好像，你命名这段感情是真爱，而另一段是肉欲。而你怎能当你是地上的神，你理解的就是真实？朋友回我，一连串的无语。

　　知是踏实的，无知也是，然而在知与不知之间，我怎能不问：“你确定这是杏花吗”或者“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