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爱看戏,尤其是京剧,凡来镇江演出的名角,我几乎都看过他们的演出。尚小云、荀慧生、周信芳、李万春、梅保玖、李和曾、李世济、张春华、张云溪、张学津、李崇善、童芷苓、李玉茹、杨春霞、李炳淑……最令我难忘的是,50多年前与被誉为京剧“四大须生” 奚啸伯先生的一面之雅。
奚啸伯先生是我国著名的京剧表演芝术家,他与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并称“四大须生” 。1962年,时年53岁的奚先生从艺整整四十年,当年秋天他率领石家庄地区京剧团到华东地区巡回演出,10月下旬来到镇江,假座位于天主街的解放剧场,连演了一个星期。
在镇排的戏码都很过硬,由他主演的就有《杨家将》《白帝城》《失空斩》等奚派名剧。首场演出是全本《杨家将》,奚先生在剧中前饰杨继业,后扮寇准,演出盛况空前,掌声、彩声不断,演出结束后谢幕多次。当晚,镇江有线广播站还向全市实况转播了这场戏。那时剧场基本没有音响设备,演唱效果全靠演员的功力。奚先生嗓音不高,但清脆悦耳、韵味浓厚,行腔委婉细腻,清新高雅,犹如“洞箫之美” ;他的念白遒而不俗,不仅清楚明晰,而且铿锵成节,即使坐在最后排也能字字入耳。家父和我不仅是个戏迷,用如今的话说还是个“粉丝” ,看了首场演出后,就想拜见奚先生,后经本地一位名票牵线,请剧场一资深票务与奚先生联系。想不到两天后就听到回音,奚先生应允了。见面时间安排于在镇演出最后一场散戏后,地点就在剧场后台。
那晚演出戏码共三出,大轴是奚先生的《白帝城》,戏一结束,没等谢幕,我们就连忙离座赶到在柴炭巷的剧场后台门口等候。约半小时后,奚先生叫人招呼我们进去。刚卸装的奚先生上身穿白色对襟中装,下穿黑色练功裤,手捧一把白瓷小茶壶。他将我们引到舞台右侧的乐池内坐下,并与家父交谈起来。由于时间久远,当时的谈话内容已记不清了,好像都是有关当晚演出及菊坛演员的情况。见面过程中,奚先生谈话不多,时而微笑,时而点头,谈吐斯文儒雅,书卷气很浓。当时我仅二十岁,虽爱看京剧但并不懂行,就像一个小学生坐在一旁认真听老师讲课,见面约半个小时。
临别前,家父请奚先生赐一剧照,他微笑着摆双手说,这次行程匆忙,随身没带,但他答应以后寄来,并记下我家的通讯地址。当时我们对他的承诺只当一句客气话,并未抱多大希望,毕竟与他素昧平生,更何况他是位全国知名的大家,人忙事多,未必还能记住这件事。可想不到仅过了二十多天,奚先生就寄来一封两页信笺的书信,内附一张他在无锡中国照相馆拍摄的剧照,还在照片上用毛笔工整写下“学文同志留念,奚啸伯赠,六二年十一月廿一日,年五三”。书信及照片上的字端秀俊逸,文辞典雅,最使我感动的是,他在信中还感谢我们的拜见,一点没有大家的傲气。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奚先生书法造诣精深,早年临过灵飞经又练过赵(孟頫)体,小楷功底尤为不同凡响,当今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就是他的爱徒。可惜,他的书信在“文革”动乱中被毁。
1962年后 ,奚先生再也没有来镇演出,也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只是偶尔从外地报纸上看到他演出的广告。1980年秋,我到石家庄出差,顺便打听奚先生的情况,几经周折才找到剧团所在地,获悉奚先生早在1977年12月就已病逝。据剧团一位老人说,奚先生在“文革”中惨遭迫害,身心受到严重摧残,偏瘫后长期卧床,晚景凄凉。辞世时既无家产也无积蓄,给子孙只留下一条破毛毯,一个樟木箱,一代名伶竟如此结束了他67年的坎坷人生,实在令人唏嘘。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菊坛涌现了一大批奚派新人,众多奚派名剧复排上演,得到广大观众和京剧界的普遍好评,奚派艺术又重放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