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诺克本战役
来源:《文史参考》2012年第4期 特约撰稿|潘采夫(发自爱丁堡)
很多足球迷都想过一个问题,全世界参加世界杯的国家队,为什么英国却派出英格兰、苏格兰、北爱尔兰、威尔士四支球队出征?不少人想到的是,英国是现代足球的发源地,看在鼻祖的份上。但这个答案不对,之所以四支球队参加世界杯,因为他们都是国际足联独立的组织成员。除了英国,能派出四支球队的还有中国。
从这个小例子可以看出,在英国的政治格局中,苏格兰等享有很大的自治权力,实际上在苏格兰,除了外交、军事和税收等极少的领域,其他事务都是苏格兰自己说了算,苏格兰议会甚至拥有立法权。
这还不够,随着“独派”民族党上台执政,苏格兰独立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许小时候读英雄华莱士的故事太多了,现任民族党领袖萨蒙德一直有独立之梦,他已经为这个梦奋斗了半辈子。2011年1月,萨蒙德宣称要推动2014年全民公决,让苏格兰彻底独立。此言一出,在英国全境激起轩然大波,英格兰、苏格兰已经有304年的合并史,未来却可能分家过日子,大英帝国也许就此解体。这怎么看都是一件大事。
这不是苏格兰第一次闹独立了,1977年民族党上台之时,就推动了一次全民公决,不过苏格兰民众投了反对票。而这样的分离主义,更是从一战、二战以来就开始了,到近年正式成了气候。
很多人以为,苏格兰、英格兰都是亲兄弟,不存在民族差异,闹独立只能满足政客们的欲望,从地方长官变成一国首相。但了解过苏格兰的历史才发现,这种认识错得离谱,他们不是亲兄弟,历史上并非一个国家,而且千年来战事连绵不断,苏格兰一直处在英格兰的入侵阴影之下。
苏格兰人是不列颠岛原住民
不列颠岛有人类居住的痕迹要追溯到万年以前。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在岛上活动的是凯尔特人。在古代记载中,凯尔特人被描述为“身材魁伟、长颅白肌、金发碧眼的壮汉”,打起仗来不要命。苏格兰人就是凯尔特人的后裔,与爱尔兰人、威尔士人同一个祖先。
英格兰人出现就要晚得多,约公元前55年,恺撒率领罗马军团征服了不列颠,统治四百年之后主动撤了,以后再没回来,只留下了基督教在岛上薪火相传。
罗马人撤退以后,公元5世纪左右,英格兰人的祖先--盎格鲁-萨克逊人从欧洲大陆来到不列颠,他们属于日耳曼人的一支,野蛮好斗,逐渐把凯尔特人赶到不列颠岛西南和西北的山区。所以,苏格兰人和英格兰人并不是同一个民族,苏格兰人是原住民,英格兰人是外来户。
公元九世纪左右,一位部落首领统一了苏格兰各部,成立苏格兰王国,国王叫肯尼斯一世。莎士比亚写的四大悲剧之一《麦克白》,讲的即是这段时期王国统治者争夺权力的故事。
第一个征服苏格兰王国的是威廉。1066年,生于诺曼底的公爵威廉攻入英格兰,英格兰王携家眷贵族逃入苏格兰,并将自己妹妹嫁给苏格兰国王,以寻求庇护。威廉一怒又攻入苏格兰,苏格兰国王投降。在这段时期,英格兰王室和贵族由于逃难,和苏格兰王室开始结亲,英格兰王族们也把欧洲的贵族文化传入苏格兰。这是两个王国“亲密接触”的开始,两家开始成为亲戚,但千年恩怨也从此拉开了大幕。
英格兰军队非常庞大,后队向先头部队靠拢需要三天的时间,而能够布阵的空地只有两千码。正当这支大军在苏格兰军队阵前聚集时,另一个事件发生了。英格兰骑士亨利·德波鸿率领一支威尔士步兵向前猛进,企图乘敌不备把困在斯特林城堡的英格兰人解救出来。布鲁斯及时赶到,插入德波鸿的人马和城堡之间。德波鸿同他单独对阵,布鲁斯用战斧拨开波鸿的长枪,在众人面前将他一斧头砍死。
六月二十四日上午,英格兰人开始进攻了。密密麻麻的重甲骑兵冲下山坡,乱哄哄地涌过班诺克本河,向对面山上的苏格兰圆阵杀将过去。许多战马陷入阵前的圆坑,队形大乱,但他们还是冲到了苏格兰长矛兵面前,和他们拼命厮杀起来。两边都不肯撤退,全线的战斗持续了很久。英格兰强大的弓箭兵部队无法发挥威力,他们采取征服者威廉在黑斯廷斯战斗中用过的方法,把箭射向空中,可是杀伤的多半是自己人。后来,一批弓箭兵调到了苏格兰人的左侧。布鲁斯已经采取有效的措施,他的骑兵部队极其敏捷地打击弓箭兵,把他们赶回待命出击的大批人马之中。英格兰大军已经有些混乱,它的增援部队源源不断地调上阵地,混乱随之加剧。最后,布鲁斯军中的后勤人员出现在英格兰人右侧的山头上,一边挥动旗帜,一边呐喊,造成英格兰人的全线撤退。爱德华二世和他的大批禁卫军抢先撤退,顷刻之间,撤退变成了大溃退。苏格兰圆阵中的士兵冲下山来,没等英格兰人退过班诺克本河,便把他们杀得尸横遍野。英军被歼灭9000人,英国人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死过这么多人。苏格兰人则号称,他们杀死和俘虏的英格兰人有三万之众,竟然比英格兰大军的总数还多。但不管怎样,他们主要是依靠长矛兵消灾了骑兵和弓箭兵组成的强大军队,这应该视为战争史上的奇迹。
班诺克本之战是苏格兰史上为数不多的大胜,它也成了苏格兰人千年以来最乐于回忆的瞬间。从此,英军只好承认苏格兰的独立地位。
1964年6月14日,班诺克本战役650年纪念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斯特林堡古战场遗址为布鲁斯雕像揭幕。好玩的是,从现在的伊丽莎白二世,上溯到五百年前的詹姆斯七世,历任英格兰王室竟然都是苏格兰血统。这非常具有戏剧性。
与法国结盟,卷入英法“百年战争”
1329年,苏格兰国王布鲁斯与世长辞,英格兰又开始借机找茬,对苏格兰进行征服,打得布鲁斯10岁的儿子跑到法国避难,直到17岁回国领导独立战争。早在爱德华一世统治时期,面临亡国威胁的苏格兰人就和法国走到了一起,双方签订盟约,约定无论谁遭受英格兰进犯,另一方必须进攻英格兰。这个盟约让英格兰国王非常恼火,1337年,爱德华三世向法国提出了王位要求,因为他是法王腓力四世的外孙,这个要求很具有刺激性,英法之间的“百年战争”开始了。
苏格兰人不仅以骁勇善战闻名,他们遵守契约的精神,也经受了历史的考验,前后有数万苏格兰战士踏上法国土地,作为“志愿军”与英格兰作战,并曾打破英军不败的神话。英法战争持续了百年,而苏格兰和法国的盟友关系,保持了265年。
就这样打来打去,到了16世纪,苏格兰进入著名的玛丽女王时期。玛丽一世同时也是法国王后,但18岁就守了寡,她同时还是伊丽莎白一世的表侄女,有继承英格兰王位的资格。玛丽一世信奉天主教,伊丽莎白一世信奉新教,两个女人之间打起了“宗教战争”。后来,玛丽一世被苏格兰贵族推翻,逃亡到英格兰,结果被伊丽莎白一世拘禁了18年多,并于1587年被处决。但伊丽莎白一世终身未婚,而玛丽一世的儿子、当时的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是英格兰王位的第一继承人,结果,当伊丽莎白一世于1603年逝世,她指定的继承人正是她一生对手的儿子--詹姆斯六世。
英格兰和苏格兰互相攻打了数百年,一个国家怀有统一雄心,一个国家有着独立信念,如今,两个死对头迎来了同一个国王,让人有点啼笑皆非。因为自己的国王兼并了别国,所以苏格兰独立这件事,从伦理上就有点夹缠不清了。以王室为表率,英苏两个王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合已是历史的大趋势。
詹姆斯六世的儿子叫查理一世,这位我们都很熟悉,在他的任期内,克伦威尔领导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爆发,查理一世被送上了断头台。英格兰的政治革命开始了,工业革命也很快就要到来,事情正在起变化,英格兰和苏格兰的两国关系,也超越了以往的战争杀戮,经济问题开始唱主角。当时世界贸易开始兴起,执世界经济牛耳的英格兰人,已经掌握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实力。
合并并非情愿,分离运动渐起
光荣革命之后,英格兰告别王权体制,成为君主立宪制,贸易、殖民、市场、通商这些名词,成为英格兰议会和英格兰人的新宠,英格兰迎来大发展时期,成为世界贸易的规则制定者。而苏格兰国小人少,经济落后,长年战争导致民生凋敝,举国之力进行的殖民计划又破产,再加上英格兰人趁机经济封锁,使苏格兰的国民经济濒临崩溃。在这样的压力下,1707年,英格兰议会和苏格兰议会达成协议,《联合法案》正式通过,两个国家的议会正式合并,各自取消国家称号,改称大不列颠联合王国,从此通商自由,两国老百姓成为一家。
对于苏格兰来说,与英格兰合并在情感上很难接受,但识时务者俊杰,现实迫使苏格兰的精英们选择了理性路线。而普通老百姓在情感上难以接受,因为在抗英战争中形成的独立和自由的信念,是苏格兰人无比珍视的东西,这也是苏格兰人经常被占领,但从未被征服的原因。现在,苏格兰王国消失了,虽然英国国王都是苏格兰人。
合并之后的英国迎来了工业革命,瓦特发明了蒸汽机,亚当斯密写出了《国富论》,他们都是苏格兰人。
300年可以融合太多东西,但对于人的历史记忆,它还是显得有点短,理智与情感是永恒的战争,而傲慢与偏见,也都坚固得足以抵抗时间的磨损。
其实,苏格兰的分离运动,从一战之前就开始了,那时民族自决的概念已经出现。二战后,“独派”政党民族党逐渐壮大,该党三十年前就推行了一次全民公决,不过苏格兰民众投票遏制了独立的势头。1998年,英国政府公布苏格兰法案,消失三百年的苏格兰议会回归,即是对苏格兰分离运动做出的妥协。
单从时机分析,对于苏格兰来说,寻求独立现在正是时候,世界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小国不再像几百年前动辄面临侵略威胁,国家主权的概念也正被人权、幸福权等新型概念取代,这些都是小国的机会。
但苏格兰人真的愿意独立吗?不久前的一次媒体调查显示,百分之三十几的苏格兰人支持独立,反而支持苏格兰独立的英格兰人超过了50%,这个数字很值得玩味,看来未必只有苏格兰人希望独立,英格兰人甚至更希望和苏格兰分家,因为他们认为苏格兰的福利比英格兰好,政府在福利方面太偏心,英格兰人觉得自己冤。
而英国政府也已经表态,不会横加干涉,尊重苏格兰人民自己的选择。
虽然理性的苏格兰人多认为独立没有前途,只会让只有500多万人的苏格兰走向衰落。但民族党领袖萨蒙德是个信仰坚定的独立主义者,我们知道,一个有着狂热信仰的领袖,有可能发挥出超人的能量,能够激发甚至裹挟民众的民族情绪。
理性的人往往沉默,极端的声音传得更远,在萨蒙德等人的鼓动下,苏格兰人是理性占上风,还是在英雄崇拜中走向小国寡民?不仅旁观者的我,连苏格兰人自己,都未必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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