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田地刚承包到户，川西乡村通电了，家家户户有了电灯，不用再靠煤油灯照明。可是电视机在乡村还是个稀罕物，乡亲们除了下棋、打扑克，就是聚在一起聊天。我那时只有七八岁，每天做完作业就只有跟邻居的伙伴玩。

要是遇上谁家有红白喜事，我们还可以看被单戏。被单戏是木偶戏的一种，演员只有一人，流传范围极广。“台帷如被单，一人一戏班，天下众生相，都在指掌间。”这是清代一诗人在街头观看被单戏表演时即兴吟出的一首诗，对被单戏刻画得十分准确。

被单戏对我们来说，就像现在的动画片，是小孩子的最爱。不过被单戏演的都是一些川戏的老段子，唱腔我们是听不懂的，就只能看那些小木偶用刀枪捉对儿厮杀，或者赤手空拳地过招，伴随着铿锵的锣鼓，足以让我们兴奋半天。

那时我们那有个老艺人叫邬家喜，被单戏演得特别好，十里八村的有事都请他去助兴。现在邬老已经过世了，被单戏传给了他的徒弟范思双。据说政府对邬老的评价特别高，因为被单戏在川西流传了五百年，到他这一辈就快要失传了。

邬老的被单戏我看过几次，至今记忆犹新。第一次看是在1986年冬天，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做作业，邻居建哥跑过来神秘地凑在我耳边说：“老三，想不想去看耍木偶？”我一听就急了，忙问：“耍木偶！在哪里，我当然要去！”建哥用手朝前一指说：“就在七队保管室蒋家院子里。蒋伯过生日，请来了木偶戏，要去快点！”说完，建哥就跑了。我来不及吃饭，跟母亲打声招呼，也赶紧朝七队保管室跑去。

我家离保管室有五百米，很快就到了，整个坝子人声鼎沸，挨挨挤挤的全是板凳，上面坐满了小伙伴，也有一些大人来看热闹。保管室走廊上吊着一盏足有两百瓦的灯泡，把整个坝子照得如同白昼。灯泡下方有张方桌，上面用木条作支撑搭成一个架子，用五彩的被单围成一座长方形的小屋，前面的幕布可以开闭，那就是木偶表演的舞台了。院子里锣鼓喧天，不知什么乐器，奏出的声音变幻莫测，时而波涛澎湃，时而小桥流水，伴随着一阵阵嘶哑的川剧唱腔，台上的两个木偶开始上演武松打虎的好戏。武松面对老虎的进攻，灵巧地躲闪腾挪，突然之间，他一跃而起，跨骑到老虎背上，对准虎头就是一阵雨点般的拳头。台下的观众都伸长了脖子，看得如痴如醉，生怕漏掉了一点细节。

第一次看木偶戏，什么都觉得好奇，总觉得那幕布后面藏着什么秘密，于是我就使劲儿地挤到前面去看。一个老者坐在小屋中间，双腿弯成弓形，双膝内侧绑上一对大钹，右手敲锣，足踩踏板，膝击大钹，手上不停地操纵木偶，嘴里还抑扬顿挫地唱着戏文。这下我算是开了眼，我还以为里面坐着几个人呢。被单戏艺人了不起啊，这真是“一口说出千古事，十指弄成百万兵。”

后来随着电视机、影碟机和网络的普及，娱乐方式层出不穷。曾经的被单戏也在动画片的冲击下举步维艰，它似乎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其实这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娱乐多元化了，有些小众的东西就必然要走向没落，成为所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