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 郑海仑
那年月,“超市”是什么,无人知晓。买大件,兴师动众、举家出行是必须的,一般都是镇江大西路上的市百一店和大市口的市百二店;小东西,油盐酱醋什么的,家门口巷子里的酱园店就解决了。
我住的那个地方,这样的酱园店有两个。
一个很小,是私人开的。开店的人家姓于。出门往左,顺着巷子,闻着那味就能找到地方,很近。
奶奶在的时候,我经常去。老人家许是年岁大了,加之要照顾三个孩子,事多,老有忙忘记的,常常是菜下了锅,才发现要么少了酱油,要么短了醋。我是家里孩子中的老大,跑腿的活打小就是我的。奶奶总是先关了炉门,然后一嗓子把刚刚放学的我,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给唤出来,然后火急火燎地跟我说:“快,快去老于家,买点醋回来!”说话间,撩起围裙,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几分钱,再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搪瓷茶缸,一并交到我手上。我刚一转身,奶奶又会把我叫回来,再在我手里塞上一毛五分钱,“去,去,再买上一包‘勇士’香烟回来,多余的一分钱归你了。”
我拿了钱,一溜烟早跑得没影。买了烟,打几分钱的醋,余下的一分钱买上一袋“老鼠屎”——一种酸酸甜甜味道不错但长得实在不怎么好看的小零嘴,然后颠巴颠巴往回走。“老鼠屎”是要藏好的,实在馋的时候再拿出来意思意思,还有弟弟妹妹呢,那一分钱的东西坚持不了多久。回来的路上馋了就喝醋,拿起搪瓷缸,轻轻抿上一小口,镇江的醋啊,酸酸的,甜甜的,味道好极了。于是乎,走一路抿一路,到家的时候,几分钱的醋,差不多一半都给我抿完了。奶奶一看交到手上的醋:“你这个小馋嘴!”作势要打,我早已闪身躲得远远的。
另一家,记忆中挺大,是公家开的,要走上几百米,稍远。我们都称它黄花亭酱园店。当奶奶一再说老于家的酱油咸了、醋淡了的时候,我就要拎上篮子,在篮子放上一堆瓶瓶罐罐去黄花亭酱园店了。
黄花亭酱园店里印象最深的有三件东西。首先是进门就能看见的店后面的一口口大缸,那直直冲入鼻子的酱油和醋味,就是从加了竹篾盖子的一口口大缸里飘出来的。那些家伙大得离谱,大人们总是不让我们靠近,怕我们一不小心翻进去。
第二个就是整面墙上挂着的大小不一的带把的竹筒。一头是一竹筒,一头留着小半拉长的竹片,顶端再烧上一个洞,洞里穿上绳子,整整齐齐地挂着。那是称量的器具。一筒下去,有一两、二两的,也有半斤的,打酱油的是打酱油的,卖醋的是卖醋的,还有打酒的,林林总总一面墙。
第三是干的荷叶。那么远的地方,去一趟不容易,总得多买点东西回来,比如熬酱用的原料,还有喝粥吃汤饭时的小菜什么的。酱园店里的售货员跟变魔术似的,从柜台底下抽出一张张的干荷叶,把酱啦、小菜啦,一坨一坨地分别放在几张干荷叶里,随手一卷,那一包一包的立马妥妥帖帖,再扯上一根纸捻的绳子牢牢地扎上,大人们交办的事情就搞定了。
店堂的另一边,是盛着各式各样小吃的玻璃瓶子,一个挨一个,斜着放在一个长长的架子上。那年月,糖和饼干是稀罕的东西,可供我们支配的那几个“铜板”基本都换这两样东西了。这辈子第一粒“大白兔”和第一块动物造型的饼干,都跟黄花亭酱园店有关。
城市大了,街道新了,古城终没留住这些拴住了我们童年的酱园店。但酱园店里飘出的味道,却在这个深夜萦绕在鼻尖、心底,久久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