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华阁
昭明井
中国各地以南山命名的风景名胜区约20余处,其中最具美誉者有陕西秦岭终南山、烟台龙口、海南三亚以及江苏镇江等。
南山之名多与长寿相关,不过镇江南山之名扬,却不缘起长寿口彩,招隐山上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足以让它独享一份尊崇。
昭明太子读书台是招隐山重要景点。近年来,国内有不少地方都以“昭明太子读书台”为名开展宣传活动。湖北襄阳的地方媒体介绍说:据《襄阳府志》:“文选楼,梁昭明太子统建,……著文选于此。”襄阳文选楼,又云昭明楼、昭明台,唐宋元明清多次重建。安徽池州也宣传本地有“文选阁”:宋《舆地胜览》记“贵池之秀山又有梁昭明太子庙,有文选阁在殿之东”。清代《重修安徽通志》则记“文选阁在贵池县五里,久有梁昭明太子祠,后人因建此阁”。南京昭明太子读书台有多处:一在钟山北高峰上,七佛庵为萧统讲经处,庵后有太子岩,或曰统读书处;一在定林寺附近,昭明读书台在蒋山定林寺后北高峰上;一在湖熟镇东北角秦淮河边的梁台上。南京城内的玄武湖梁洲,也传说是昭明太子编选《文选》的地方。在句容茅山,也有梁昭明太子读书台的记载。《乾隆句容县志》称:梁昭明太子读书台在县东南四十里,昭明尝从陶隐居学,筑台于此,旧址尚存。还有江阴顾山、浙江天目山、常熟虞山等多处也有读书台之说。清人胡为和写《重建昭明读书台记》,对常熟和镇江的昭明读书台进行过描述。众多昭明太子遗迹的存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人尊贤崇文的传统。
《昭明文选》一书虽未必成于镇江,
昭明太子曾在镇江读书选文却是无疑
虽然昭明太子的读书台众多,且各地都言之凿凿,但我以为《昭明文选》不可能在京城建康(南京)以外的任何地方写成。原因有二:一是萧统两岁立为太子,15岁“加元服”,开始理朝政。《梁书》载:“(太子)省万机,内外百司奏事者填塞于前。太子明于庶事,纤毫必晓。”萧统以这样一种状态,长时间离开京城到各地读书、编书几乎没有可能性。二是随太子一同编纂文选的到洽、明山宾、徐陵等人不仅是文学大家,更是当朝重臣,不可能随太子“出京十年”,只为“摘编诗文”而远离朝政。实际上很多人还是南北对峙时的将帅,在梁朝与北魏的战争中屡屡带队出征。
成书于公元636年的《梁书》,是关于南北朝时期梁朝历史的权威著述,由唐代著名学者姚思廉接续其父姚察所撰写。姚察早在陈朝(公元557-589年)初年就受命参与梁朝历史的编撰,所以《梁书》对于梁朝的历史文化描述应该是最为新鲜,最为客观全面的。《梁书·列传》记:(昭明太子)所著文集二十卷,……文选三十卷。稍后(公元659年)唐代李延寿的《南史》,在卷五十三昭明太子列传有同样的描述。《梁书》《南史》,均未见《昭明文选》成于何时何地的确切记载。唐人《元和郡县图志》也只言招隐山为隐士“戴颙之所居也”。这些史籍都未有招隐山昭明太子读书的记述。
直到宋代,乐史在《太平寰宇记》(成书于983年)中记载:“昭明太子曾游此山读书,因名招隐山,今石案古迹犹存。又有古井,亦昭明太子所开云。”南宋陈泳在其花谱专著《全芳备祖》也记录了萧统在招隐寺内编纂《昭明文选》的史实:“招隐寺……方丈有阁,号招华,梁昭明选文于中。”
镇江府学教授、宋代大儒卢宪在《嘉定镇江志》中说:“招隐山在城西南七里,《元和郡县图志》:兽窟山,一名招隐山,即隐士戴颙所居也。《寰宇记》:梁昭明曾游此山读书,因名招隐山,今石案古迹犹存。戴颙碑在招隐,米芾崇宁甲申文。”元代侨居镇江的学者俞希鲁著《至顺镇江志》,其中记述:“禅隐寺,在招隐山,即宋戴颙隐居之地,梁昭明太子读书之所,有增华阁。”明代《山堂肆考》、清代《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中也有类似记载。
根据史学分类,《南史》《梁书》大抵归为正史,《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则基本属于信史,而《嘉定镇江志》《至顺镇江志》又是学人一致认可的比较有影响的方志,这些史实互为串联,基本上可以印证一个事实:虽然各种正史、信史都没有《昭明文选》成书于镇江的记载,但昭明太子在镇江南山招隐寺读书、选文,应该是确凿的。
当朝太子醉心选文,
亦是特殊历史环境使然
作为一个有治国安邦职责的当朝太子,萧统为什么把大把的精力消耗在文学事业上?《文选》一书又是在什么背景下完成的?
一是社会环境影响。汉魏以降,连年乱世,征战不已,人民流离,文人们普遍具有极大的政治热情,希望以文学的力量参与国家的治理。以曹氏三父子以及“建安七子”为代表的“建安文学”派产生过巨大的社会影响,两晋南北朝时期从朝堂到民间,著书、编集蔚然成风,政治家酷爱文学,文人涉足政治,文人和政治的关系十分紧密,深深影响着萧梁王朝。昭明太子之父梁武帝萧衍就是一个十分喜爱文学之人,《南史·梁武帝本纪》说他“及登宝位,躬制赞、序、诏诰、铭、诔、说、箴、颂、笺、奏诸文,又百二十卷”。最具代表性的是编选《历代赋》十卷。有这样一位父亲,儿子们焉有不勤奋为文之理?萧统以及他的两个弟弟,后来的梁简文帝萧纲、梁元帝萧绎等都喜爱文学。萧统以太子之尊主编《文选》也在情理之中。
二是政治斗争需要。曹植和曹丕的太子之争一直是文人议论的话题,《典论》的著述及传播对曹丕有着重要的意义。当萧统为太子时,便自比子桓(曹丕),萧纲为晋安王,只能比为子建(曹植)。等到萧纲作了太子之后,他在《与湘东王书》中便以子桓自居,而称湘东王萧绎为子建了。如何体现自己与曹丕一般的著作等身?那就是编书。当时从太子到各个分封的诸王,都设府招引名士学者,编撰图籍。诸王编书,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萧统身为太子,理当作出表率,所以有了《昭明文选》。萧纲在做太子之后,也请太子舍人徐陵牵头编了一部诗集,名为《玉台新咏》。萧绎更是亲自写作《金楼子》一书,反对由学士代笔,“每至著述之间,不令宾客窥之”。
三是文学争论产物。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繁,但流派纷争。沈约等人注重诗歌的音韵,《梁书》说“齐永明中,文士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而与“新变”相对的是“通变”观,主要是刘勰的《文心雕龙》,主张“通变”,“变则其久,通则不乏”,反对竞今疏古新奇之作。作为太子的萧统,选书原则是全面继承传统而又注重推崇创新。而萧纲集合了以徐陵为首的一批文人,在继承永明体的诗歌声律化传统基础上,更加“转拘声韵,弥尚丽靡”,开创了“宫体”,《玉台新咏》的编纂与《文选》具有很大的不同,其中不仅有文学流派的纷争,也有政治的考量。
《昭明文选》名重国史,也是世界文学史的重要作品
《昭明文选》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收录了起自先秦诸子迄于南朝梁时700多篇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萧统把天下文章大致划分为赋、诗、杂文3大类,继而又分列赋、诗、骚、七、诏、册、令、教等38小类,这样的分类体现了萧统对古代文学发展、尤其是对文体分类及源流的理论观点。在“以诗词歌赋为应试取士”的唐宋年代,《昭明文选》成了读书人学习诗赋的范本,陆游在《老学庵笔记》卷八记述:“(宋朝)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士子至为之语曰:‘《文选》烂,秀才半。’”《文选》成书之后,在我国文学史上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
《文选》成书后很快受到文人的重视,研究文章体例的学者逐步形成了一个研究流派。唐代曹宪的《文选音义》和李善的《文选注》问世,兴起了“文选学”研究的高潮。尽管宋代王安石变法以后,注重以实用主义的新经学来考察文人的参政能力,《文选》不再成为士人的课本,但在历朝历代文人心中,《文选》的影响一直存在。
1897年英国汉学家翟理斯的《中国文学史》是世界上第一部现代意义上的、以西方语言写成的中国文学史,它提及《昭明文选》时说:“萧统去世的前一年,他编就了《文选》,这是第一部公开出版了的收有大批作者代表作的文学选集。这部《文选》是按照不同种类的诗歌、碑文、祭文、墓志、序等名目编排的。”
还有一篇重要的《昭明文选》研究论文是美国著名汉学家、哈佛大学教授海陶玮的《〈文选〉与文体理论》。他介绍了中国文学中文体论的发展简史,讨论了从《汉书·艺文志》到曹丕《典论·论文》、陆机《文赋》、挚虞《文章流别集》的文体论发展情形。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东亚语文系主任、美国东方学会会长康达维1970年便已开始翻译附有详细注解的英文本《昭明文选》。哥伦比亚大学华裔教授夏志清说:“……康达维教授……数十年的研究功力,集中了古今中外对《昭明文选》的研究之大成,其成就早已超越了当代中日有关专门学者。”这些都说明《昭明文选》也是世界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