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北京的叫卖声由相声大师侯宝林的表演传遍全国,据说还准备申遗,而咱们老镇江的叫卖声却早已日渐湮没了。那有声有色、花色繁多的叫卖声似乎还在昨天并不遥远,令上了年纪的老镇江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家住老城区,从早到晚各式声响缭绕在耳边经久不息。清晨的街巷是怎么醒来的?是那由东到西的脚步声,是那由远到近的吆喝声,是那由小到大的响动声,将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静静悄悄的街巷唤醒,一下子变得踢踢踏踏、嘈嘈嚷嚷、忙忙碌碌的。
一天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踢踢踏踏的是做早点的、做生意的拿着家什货物急促忙去出摊的脚步声;嘈嘈嚷嚷的是吆喝声,最早传来的是“倒马子(桶)噢”“倒垃圾噢”,随之伴有摇铃声;“嘭、嘭、嘭”的升炉声,那是烧饼店师傅在用厚棉布垫使劲拍打炉门清理炉膛,力求很快提升火势。
接着传来的是挑葱卖菜的吆喝声:“青菜白菜黄芽菜,苋菜韭菜水芹菜,茄子刀豆萝卜葱,大椒毛豆雪里蕻……”喊起来一条声;“栀子花、白兰花” 声音过处,清香袭人;还有“洋糖——发糕、筒儿糕”,“辣芥末” ……一行又一行的叫卖,一人又一人的调门,一声又一声的特色。大多操的是本地的乡音,但也有不少北方语系的侉侉调或用江淮、吴语方言的,他们亮起嗓门大声吆喝,那声音或浑厚或铿锵有力或婉转流畅。
忙碌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勤快的家庭主妇挎着篮子买菜相互打招呼,并顺带买回了早点,篮子里放着现炸的油条、外焦里脆的烧饼,手里端着的茶缸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豆浆。
太阳升高了,街市逐渐喧嚣,忙碌并充满生机。“啪、啪、啪”,那是店铺下门板的声响。手艺人、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回荡在大街小巷、车站码头周围,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磨剪子来抢菜刀”、“箍桶”、“修阳伞、雨伞、修补套鞋(雨鞋)”、“京江qi子、麻油馓子、脆麻花”、“穿棕绷、修藤椅啰” 、“梳头油、歪歪油(蛤蜊油)、雪花膏”、“卖筲箕、淘箩、菜篮子了”、“炸炒米噢”……
还有那以声响代替吆喝来招揽生意的,成为不同行当的广告。如修锁配钥匙的铜匠,担子上穿着一大串钥匙和长条形铁片,走起路来担子晃动,钥匙铁片相互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打锡吊子的,手持两件曲尺形金属工具,走街串巷,一路发出“哐里哐当”的清脆音响;卖锅铲铜勺的,将物件挂在一起随着走动发出“嘁哩喀喳”的声响;卖小百货、针头线脑的摇着拨浪鼓;连做烧饼的摊主也忙里偷闲,间歇时操起擀面杖在面板上“啪啪”打出长短相连又有节奏的响声,既为解闷又能招引顾客。
江边传来了呜呜的汽笛声,那是姚镇班、高港班的轮船进码头了。接客的叫喊声、拉客声、搬货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二
午饭后稍稍安静片刻,就会听到“当当”的声响。那是以算命为生的瞎子,一手拿住竹竿,另一手提着短绳悬系的圆形铜片和一柄小铁锤,行走间每隔一段路就用小锤敲击一下铜片发出声音,这还有个名字叫“报君知”。
收废品的也在叫唤:“废铜烂铁拿来卖钱,破布烂棉花拿来卖钱。”有的吹响笛子或唱起小调“哆来咪,咪来哆,牙膏皮子换洋火(火柴)”,虽不甚好听,但也引得大人小孩纷纷拿出家中的废品来换取麦芽糖。
傍晚时分,放学下班的人逐渐多了,小商小贩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这边卖冰棒的边摇铃铛或用木块敲击箱盖,边大声吆喝:“赤豆冰棒、香蕉冰棒”,那边卖水果也不示弱地使劲吆喝:“红瓤黑籽大西瓜,包打包开,不甜不要钱,先吃后把钱。”
大西路小吃店和九如饭店相隔不远,都在店门口支起平底锅,分别供应鲜肉锅贴和牛肉锅贴,每当锅贴起锅时,掌锅的师傅都以铲击锅沿,敲出有节奏的“当得当、当得当”的声响,似乎在告诉吃客:“锅贴熟了,快来买吧”。
随着“七七七七哐”的锣声响起,那是卖梨膏糖的在敲开场锣招徕观众。放学的孩子都喜欢围着那个卖丝线糖的老头,他不仅能说会唱还会耍弄口技。人们如果来买他的丝线糖,他会即兴敲着铁皮箱盖连说带唱来一段,引得围观之人不时发出阵阵哄笑声。
夜幕降临,“香干、臭干、十二圩茶干”、“五香蚕豆、瓜子、花生米”、“糖炒栗子、热白果”、“五香茶鸡蛋”、“双黄咸鸭蛋”……高一声低一声的在夜空中回荡。卖馄饨的在街头歇好担子,还用木棒敲击竹筒,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听到由远及近的竹筒声,想吃馄饨的人就出动了。
镇江人很懂得生活,“早上皮包水(吃早茶),晚上水包皮(洗澡)”就是镇江人生活的最好写照。大多数平民百姓不一定早上会进茶楼吃早茶,但不少人特别是做重体力劳动的码头装卸工人、拖板车的搬运工人晚上是必定要去浴室洗澡的。浴后通体舒泰地一手拎着土烧酒瓶,一手拿着包好的五香猪头肉或花生米,哼着扬剧或淮剧的调调,迈着碎步回家尽兴。街巷民居的平房小院,不少人家的院门半开半闭着,里面传出吱哩喳啦的煎鱼、炒菜声,以及妇女们逗笑嬉闹的拉呱声,谁家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王少堂扬州评话的段子:“武二爷来到了景阳冈……”透显出这个城市的古朴与百姓生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