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三”事件后,有一些人很纳闷,林立果策划武装政变,毛泽东怎么知道的?否则他在南方的行动为什么那么神秘,他为什么提前回京?他们猜测:毛泽东一定在林彪家族安有内线。十几年前,有人写书说林彪的卫士长李文普就是毛泽东、周恩来安插在林彪家族的内线。对此,李文普于1999年2月的《中华儿女》发表《林彪卫士长李文普不得不说》,驳斥了这一说法。
李文普此文发表后,说他是毛、周内线者归于沉寂。然而,在林彪家族有毛泽东的内线的论调仍不绝如缕。有的学者继续寻觅这样的内线。于是又锁定了一位姓李的,即林立果小舰队的成员、后来被判16年徒刑的李伟信。寻觅者提供了三条论据。
第一,引用汪东兴回忆录中所说“现在想来那时的形势是极其危险的,但毛主席并没有把他知道的危急情况全部告诉我。他老人家没有作声,他沉着地待机而动”(汪东兴:《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第 197页,当代中国出版社2004年1月第2版),以此来说明毛泽东在林彪处有内线,“对林立果一伙的活动了如指掌”。但是引用者对汪东兴所说“当时毛主席还不知道林彪的那个手令,也不知道林彪一伙进行武装政变的计划”这句话则全然不顾。
第二,引用汪东兴回忆“专列一到上海,我就把上海当地的警卫部队全撤到外围去了,在毛主席主车的周围全换上中央警卫团部队,以防不测。在离我们的专列150米远的地方是虹桥机场的一个油库,要是油库着火了,我们的火车跑都跑不掉,所以我特别派了两个哨兵在那里守卫”,以此说明“汪东兴此举是因为林立果等曾秘密提出炸虹桥机场的油库”。但是对汪东兴在回忆录中所说“所有的这些(笔者注:指林立果一伙炮制《五七一工程纪要》,策划谋害毛泽东),毛主席当时都不知道,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则全然不顾。
第三,9月13日凌晨,周宇驰、于新野和李伟信在北京胁迫直升机驾驶员陈修文驾驶直升机外逃。陈拒绝并将直升机降落在北京郊区时,周宇驰将陈杀害,随后同于、李相约举枪自杀。周、于死,而李放了空枪。据说,李被捕后就嚷嚷要见汪东兴。这便成为李伟信是毛泽东在林彪身边的内线的又一论据。
如果要证明李伟信是毛泽东在林彪家族的内线,就必须拿出李是何时、何地通过何人,如何同毛联系上的以及李用什么方式传递情报、传递了哪些情报的证据。现在,汪东兴和李伟信都健在,寻找这样的证据并非困难的事。
中共党内有规矩:禁止在党内搞侦察。“九 一三”事件前,林彪是中共中央副主席,说毛泽东在林彪处安插了“内线”,是爆了一通猛料,可谓“大胆的假设”,但这位学者的“求证”却说不上“小心”。因此,笔者以为,其所提三条只是“内线论”的论据,而非证据。下面就来分析这三条。
先说第三条。李伟信被捕后求见汪东兴,出自何处,笔者不清楚。但是,据汪东兴回忆:“抓李伟信的时候,他还喊叫,说要找卫戍司令”。(汪东兴:《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第218页)
李伟信是驻上海的空四军政治部秘书处副处长。在林立果等人讨论和起草《五七一工程纪要》时,李伟信负责端茶送水,进进出出,听到了片言只语。这个《纪要》把当时中国绝大多数人心目中的伟大领袖当作敌人,实在是骇人听闻。李伟信正因为知道这个《纪要》,已经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当他被俘后,便于9月13日晚间主动向审问他的北京卫戍司令吴忠交代了这个《五七一工程纪要》。当时吴忠听不懂,拍着桌子骂李伟信:“你他妈的瞎胡说,什么工程不工程的。”此说出处是吴德口述《十年风雨纪事》第135—136页,当代中国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
退一步说,即便真有李伟信说要见汪东兴这一回事,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内线”。因为李知道汪东兴是毛泽东身边的人,而他要交代的《五七一工程纪要》牵涉到要谋害毛泽东这一弥天大案。他要见汪以交代《五七一工程纪要》求得宽大处理,是可以理解的,这并不能成为他是毛泽东的内线的证据。
再说第二条。林立果企图通过炸油库谋害毛泽东,汪东兴要在毛泽东专列附近的油库加派岗哨。正所谓己之要点,即敌之要点,这何须内线?难道在离停放毛泽东专列 150米处有油库可以不加派岗哨吗?再打一个比方:某人要抢某银行,而给此银行送钞票的车有武装人员保护。难道由此可以证明是事先知道某人要抢银行,才派武装人员押送钞票的吗?
最后说第一条。应该如何理解汪东兴所说“现在想来,那时的形势是极其危险的,但毛主席并没有把他知道的危急情况全部告诉我,他老人家没有作声,他沉着地待机而动”?
笔者以为,毛泽东南巡时的心态类似于 1966年“文革”发动前去南方时,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1966年“文革”发动前,毛泽东对当时党和国家的政治形势作出严重错误的估计,认为党内有了资产阶级司令部,可能发动政变。于是,林彪迎合毛泽东这种错误估计,作了“五五一八”讲话,大讲历史上的宫廷政变。与此同时,在北京采取了成立首都工作组,增调卫戍部队等防政变的措施。事实证明,当时毛泽东所认定的“敌人”,无论是刘少奇,还是彭真,没有一个是反毛的,更没有一个想到要搞政变。
毛泽东这种对政治形势的错误估计,导致发动“文革”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内乱。而在“文革”中迅速崛起的林彪家中的人际关系又十分诡异。比如母亲叶群几次三番将女儿林立衡逼入自杀的境地;再如儿子林立果偷录母亲叶群同黄永胜调情的电话,并称母亲为“婊子”等等。“文革”的大气候,加上林彪家族的小气候,使林立果的小舰队得以产生。
1966年3月18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说:“去年九、十月份,我在中央工作会议结束时,专门讲了北京有人要造反,你们怎么办?也不要紧,造反就造嘛,整个解放军会跟上造反吗?”(《毛泽东传 1949—1976》第1404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12月版)
5年半后,1971年八九月间,毛泽东南巡时说:“我就不相信我们军队会造反。我就不相信你黄永胜能够指挥解放军造反!”(《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3册第247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1月版)
毛泽东前后这两次讲话虽然隔了5年半,但含义差不多,都是在强调有解放军,不怕有人造反;但防的对象大异其趣。1966年,毛泽东防的对象是刘少奇、彭真;林彪则是他的坚定支持者。5年半后,他直指黄永胜,黄永胜后面就是林彪。林彪已经成为毛泽东防政变的主要对象。
林彪在“五 一八”讲话中说:“最近有许多鬼事鬼现象,要引起注意,可能发生反革命政变,要杀人,要篡夺政权,要搞资本主义复辟。”毛泽东在南巡期间,就碰到一些蹊跷的怪事,而这些怪事恰恰与作上述讲话的林彪有关。9月2日,江西革委会主任程世清向毛泽东反映:第一,庐山会议期间,吴法宪曾带程去见叶群。程发现叶群对黄、吴、李、邱搞得很紧,好像抓住了他们什么把柄。第二,1970年,林彪派专机将一辆苏制水陆两用坦克运到南昌,让江西仿制一辆,说是为他和叶群在北戴河游泳用。制成后,又来专机将原车和复制的车都运走了。第三,1971年7月,周宇驰驾驶云雀直升机到南昌,要见程世清。空八军李登云将周带到程开会处,见了一面。据后来李说,周驾机离开南昌后又飞到庐山、井冈山,再飞广东。周独自一人驾机到处飞,很不正常。第四,林豆豆曾两次到程家采访。在同程的夫人交谈时,流露了对叶群的不满,并说她家里情况很复杂,要程不要涉及她家里的事,说弄不好会杀头的。程向毛说:“我怀疑林彪可能要乘水陆两用坦克从北戴河向南朝鲜逃跑,也可能坐飞机往香港跑。”毛听后嘱咐程,这些问题只能跟周总理讲,对其他人都不能讲。9月3日,毛泽东的专列到达杭州,停放在笕桥机场附近的一条铁路支线上。据汪东兴回忆:“9月8日晚上,毛主席在杭州又得到新的信息。杭州有一位好同志派人暗示毛主席说:杭州有人在装备飞机;还有人指责毛主席的专列停在杭州笕桥机场支线‘碍事’,妨碍他们走路。这种情况过去是从来没有的。一些多次接待过毛主席的工作人员,在看望他老人家时也反映了一些可疑的情况。毛主席根据前后所了解和掌握的一些情况,感到要防止林彪一伙人的不测行为……”(汪东兴:《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第187页)
毛泽东此时在防止林彪带领黄、吴、李、邱搞政变,这就是汪东兴所说“形势是极其危险的”。而林立果、周宇驰之流在毛泽东眼里只不过是林彪的爪牙。他根本不知道还有林立果小舰队,对其活动更不可能了如指掌。
后来,经过多年调查,没有发现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参与政变的任何证据。但是,有充分证据说明,为督促尽快谋害毛泽东而向小舰队抽鞭子的叶群正是林立果的后台。林彪表现尽管经常如老僧入定,却难逃叶群和林立果的干系。林彪决定出走前,听了林立果的报告,已经知道林立果企图谋害毛泽东,并在动员鲁珉、王飞、江腾蛟、关光烈等动手时遭到婉拒。此时,这几个人中只要有一个去自首就会东窗事发。到那时,说过谁反对毛主席就“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的林彪将如何面对?正是林立果的刺杀行动失败促使林彪匆忙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九 一三”事件就此发生。这是出乎毛泽东、林彪预料的事件。毛泽东没有料到林彪会跑;林彪也没有料到他会摔死在温都尔汗。历史就通过这一系列离奇、诡异的偶然因素显现出必然趋势:中国即将摆脱“文革”的噩梦,走向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