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而外惟读书
舌耕之余兼笔耕
——缅怀文史学者王骧
9月13日—21日,在台北举行的第八届海峡两岸图书交易会上,《梦溪笔谈注》在苏版精品新书展示中成为展出的一大亮点,受到海峡两岸人士的关注。
22日,这部巨著的主人王骧便悄然离世。“老人星黯,文脉悠悠光先德;兰本堂存,余香袅袅惠后人!”这本巨著,被静静置放在王骧住了20年的镇江蛤蟆院家中的灵堂供桌正中。香烛氤氲,遗像中长须皓首的文化老人在默默含笑。
王骧简介
王骧,字伯昂,1915年3月生于江都县城(今扬州市区)的教师家庭,1934年毕业于省立扬州中学师范科,先后在江都县东关街初级小学、城东小学(紧邻琼花观)等校任教。新中国成立后在八叉巷小学、扬中县中、溧阳县中、省镇江师范学校等校任教。退休前是镇江师专(现已并入江苏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长期研究民间文学、古典文学,特别在谚语、地方文史研究方面成就颇丰。
上世纪80年代初,当选为镇江市政协委员;1981年加入中国民盟;1982年当选为省第六届人大代表。历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学会会员、市文联副主席、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中国谚语学会副主席、歌谣学会理事等。2006年当选为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第五届理事会顾问;2006年6月受聘为市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会顾问。
上世纪70年代参加《汉语大词典》编写工作,上世纪90年代受聘为《中国谚语集成·江苏卷》主编。1989年1月,被省文化厅、省民族宗教事务局评为“文艺集成志书省卷先进工作者”;1991年7月,被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评为“国家艺术科学重点研究项目先进工作者”;1994年5月,获新闻出版总署颁发的《汉语大词典》编纂荣誉证书。1997年,被文化部授予“文艺集成志书编纂成果奖”;2010年6月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授予贡献奖。
师生印象:帮助弱小 情谊很深
1942年,王骧因被日本宪兵队怀疑教唱抗日歌曲而遭搜家和毒打;1943年,为了躲避日本宪兵队进一步迫害,王骧离开扬州到镇江,从此定居镇江生活工作。
王骧来到镇江的第一站,便是在当时丹徒古镇上的养正小学任教当校长。这所小学后来改名为镇江市丹徒中心小学,如今则是镇江市学府路小学。67岁的黎正荣是这所学校退休的老校长,与王骧老先生虽交往不多,却印象深刻。“王骧是我们学校的第六任校长,1991年学校70周年校庆的时候,我曾去请他出席,并为我们的校庆纪念册作前言。”
“我就记得,去了他家,才发现这位老先生家中十分简朴,书籍很多。”当时已近80岁高龄的王骧欣然应承下来。在黎正荣撰写校史的过程中,王骧亦给予了诸多指点。
今年82岁的陆昌元是王骧在养正小学时教过的学生。“那时候生活都很艰苦,但老师给我们上课从来都很认真,作业都很仔细看,好的表扬,不好的也会找我们谈话。”陆昌元说,但从来没见老师打过学生板子,最多言语重一些,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彼时的生活艰苦,在王骧为该校校庆纪念册写的前言中也可见一二,“我个人由于在四十多年前的那段特别困难时期,曾经与亡妻周景华一同服务于此校较多时间,今昔对比,感触尤深。我痛感于昔日旧社会的衰败腐朽,更欢慰于今天新时代的繁荣进步,学校的七十年历史雄辩地证明这个历史过程。”在面对陆昌元这样家境困难、无钱交学费的孩子时,王骧减免了他们的学费,让这些孩子正常上学。不仅如此,“老师经常还会叫我们去他家吃午饭。”陆昌元说,种种行为让他们都十分尊敬这位老师,也与他感情颇深。因此,即便是后来出外学徒谋生,难得回家一趟,陆昌元也总会去探望王骧,与老师多有联系。
“老师年老身体不好,我们每次去探望他的时候,都发现他正伏案工作,我们都不忍打扰。”但是,王骧一见到学生拜访,总会立即放下纸笔,十分开心地与他们倾谈。
同事印象:为人谦和 教学有方
王骧在教师岗位上,“初小至大专,教职历全程”(王骧:《教师歌》),从小学教师、小学校长、中学教师、师范教师,勤勉耕耘,亦教亦研,一直干到副教授,73岁才退休。在镇江师专(现已并入江苏大学)中文系任职副教授期间,66岁的笪远毅曾与他共事过几年。
1978年,笪远毅进入镇江师专中文系教学,见到了这位已享有一定社会声誉的老人。当时王骧在教77级、78级学生民间文学,“他教学有个缺点,就是只会说扬州话。”笪远毅笑道,当时学生中有很多是来自苏南地区,听他的扬州话授课就有些费力。但是王骧的课却很受学生欢迎,他的教学方法也让笪远毅有些佩服,“王老先生组织学生放假回家后采写家乡的民间故事,回校交了作业还把这些收集到的故事编印成册,制成了一本32开的油印本。”
在笪远毅的记忆中,王骧为人十分谦和且平易近人,对人总是笑呵呵的,即便是笪远毅这样的晚辈也很是客气。他爱抽烟,平日里都是一根香烟叼在嘴中间,爱喝茶,“过去的文人似乎都是这样子的。”笪远毅说,王骧的诗歌散文受到众人的喜爱,“很是清新可读,不似有些人的诗晦涩难懂。曾经有人评价他的诗是白居易的诗。”而王骧晚年的巨著之一《梦溪笔谈注》,笪远毅说,“我记得1979年系里面开会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它作为一项课题报了出来。我想他对这方面的关注和研究应当更早。”
王骧退休后,笪远毅一直与他有联系,每年过年,他都会去王骧家中拜访,“王先生的房间不大,除了床和书桌,便是摆放满书籍的书橱。”在笪远毅看来,王老先生这辈子都是一名普通教师,可说是名草根,“但他一辈子都勤于笔耕,总在做记录,作品也常见诸报端杂志。”笪远毅说,王骧去世后他去其家中吊唁,王骧的儿子拿出六大本装订规整的册子出来,让笪远毅没想到的是,里面居然都是王骧生前一字一句的手写稿。
王骧曾在《文章得失谈》中自称为“一个普通的城市平民,穷不失志的清苦教师,教书而外惟读书,舌耕之余兼笔耕。”“其实老先生的这句话,已经很简要概括了他普通教师兼学者的形象。”笪远毅说道。
家人印象:专于工作 顽强与病魔斗争
22日,王骧去世,这距离家人想为他“做九”过百岁生辰的时间,只剩下100多天的时间。27日,记者来到王骧家中,在他的那间小屋子,书桌旁,再也不复见到王老先生的身影。一副遗照静静摆放于书桌上,四周书橱围绕,昏黄的灯光,仿佛时间也已静止。
王骧的儿子王重学告诉记者,父亲退休之后仍旧亦研亦创,吟咏不绝,著作不辍。记者见到了笪远毅所说的那六大本册子。册子都用牛皮纸装订,十分规整。王重学介绍,这是他父亲生前将其发表在各个报纸杂志上的作品收集后一字一句誊抄的。不仅如此,每篇文稿还按照乡土研究、民间文学等分别归类,并做了目录。
王骧的晚年,不仅是在与时间赛跑,忙碌于钻研工作,也在与病魔作斗争。“父亲整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伏案工作,看书查资料写东西。”王重学说,王骧工作时极为专注,都是端坐着,“他的香烟叼在嘴上,烟灰都不断。”1981年,王骧突然的胃出血,让关心他的家人都很担心,而这一年,是王骧老伴因公殉职后的第三年。医生解释王骧可能是思念过度,一直把情感压在心底。此后,胃溃疡便成了常客,几乎一年一发,有时候隔得久也是两年发病一次。“每次发病住院都让人触目惊心,可能你都想不到。”王重学回忆,印象深的一次,父亲在医院中“哗”的一声突然吐了很多血,人也随即处于休克状态。
尽管如此,王骧却始终没有丢下他的工作。1983年,在忙完《汉语大词典》编纂工作后不久,他又加入到国家重点文化工程《中国谚语集成》的工作中,任其中江苏卷的主编。“因为父亲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就发表过谚语方面的论文,平日也很注重收集编写和研究。大家对他评价也很高。”王重学说,《中国谚语集成·江苏卷》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从各个地方收集整理到的一条条极具乡土气息的谚语,再进行分类、筛选、辨析和提炼。“他整日就是伏案工作,光是收集的材料小卡片都堆满了房间。”王重学说,最终出版的《中国谚语集成·江苏卷》,数量也在2万余条。
《梦溪笔谈注》亦是王骧人生的又一杰作。《梦溪笔谈》涉猎极广,有社科、数学、物理、化学、乐理等共计609个条目。王骧对这一整本书做了注释、题解、说明以及学科分类,让更多普通人也能够读懂这本书。南京大学卞孝萱教授在《梦溪笔谈注》序言中评价这部作品“如将《梦溪笔谈》比为一座知识宝库,王本就是一把开启宝库的钥匙,可谓功德无量”。王骧为了《梦溪笔谈注》,前后忙了有26年,仅《梦溪笔谈》全注本的手稿,就有半人高,这还不包括已经遗失的一部分,因为时间久远,很多被压在柜子底下,有的地方都发霉了。
“父亲其实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年轻时也弹过琴作过曲,后来实在因为工作繁忙也不再忙这些。”王重学说,有的时候会听见老人唱昆曲,他们并不知道是什么由子,但知道他唱的都是同一首。
“杜甫的诗,他能够大段大段地从头到尾背下来,一字不差。”王重学告诉记者,他的妻子也爱好诗词,有时候见到老父亲吟诗,也会大声接下去,王骧听后总会哈哈大笑,说“你应该做文学,而不是当会计。”
王骧极爱书。“现在家中的书都是他在“文革”后重新收集的。”王重学说,父亲爱书如命,即便家中生活拮据,也会节衣缩食买书。家人曾经很好奇,问父亲是否都读过这些书,王骧回答都读过。而且他的记忆很好,每本书几乎读一遍都能记得。以后写作但凡有涉及,都会立即找到相关书籍翻阅。
在家人看来,王骧其实就是一名普通的老知识分子,为什么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尊敬,也就是认可他的奉献精神。他奉献给世人众多,而他留给家人的,也只两句格言:“迈小步,不停步”和“吃亏是福”。“这两句话不仅是父亲在世时对自己的鞭策,也让我们终身受益。”王重学感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