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校开学,一些新生的名字煞是引人注目。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理工学院有个“操日本”;华中科技大学文华学院“康熙”、“王子”住同一寝室;南京审计学院有个女生叫“是朕”,有个男生叫“雍正”。新近又添了个“王冫冖”,从报道中没看出是哪个大学的,但用她自己的话说,还没有遇到过认识她名字的人,“这两个字太怪了,人们连读错的机会都没有,根本就读不出来”。可以想见,冫冖姑娘的自得之情如何溢于言表。
这样的名字,可称怪名、僻名。本来嘛,取什么名字是人家家庭的私事,没必要议论,况且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取名无禁区。按清人梁章钜的概括,古人如“头、眼、耳、鼻、牙、手、足、掌、腹、脐、脾之类”都可入名,《庄子》里还有叫“祝肾”的,《列子》里有叫“魏黑卵”的,《北梦琐言》里有叫“孙卵齐”的,甚至于“以畜类命名,尤古人所不忌”。南齐张敬儿因“母梦犬子有角舐之,已而有娠”,所以叫“狗儿”,弟弟据此叫“猪儿”,宋明帝“以其(狗儿)名鄙,改焉”,否则,《南齐书》里面的就不是《张敬儿传》而是《张狗儿传》了。再据另一位清朝学者王士禛的征引,所谓“自周以降,随事而名之,至有黑臀、黑肱之鄙,羊肩、狐毛之异,负刍之贱,御寇之强,乃至狂狡,不寿、不臣都可以入名”。
取名诚然无禁区,但取名的目的是什么?自古及今,一个重要功能恐怕都是作为一个符号,在公共领域区别此与彼。电影《情书》里,同班同学中有一男一女两个“藤井树”,老师点名时齐声应承,因为“区别”不开,两人在同学的日子里便每为大家所揶揄。因此,名字这个符号又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区别”之外,如王冫冖有个“当编剧的爸爸和作为画家的妈妈”,还要使名字尽可能地含有文化要素。古人也是这样,父母把名字取好了不能乱改,却可以“别立名号”,这些名号“必另有取义”。苏轼被贬到黄州之后始自称东坡居士,大家普遍认为因其“居州之东坡”,但洪迈认为是苏轼“专慕白乐天而然”,概“苏公在黄,正与白公忠州相似”,白诗中有“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东坡春向暮,树木今何如”,苏轼深受影响,他也有“定似乐天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一类的句子。相形之下,刘声木《苌楚斋三笔》云:“慈溪郑寒村性晚得痹疾,改其名为风。乌程张鉴效之,因取同声之字,更其名为蹇。”他认为这种取名“皆未免好奇太过,后人不必则效也”。
当然,硬要求怪求僻也是人家的权利,只要不担心现实中遭遇尴尬。我在中山大学读书的时候系里有位教授,乃我国著名古文字学家之子,教授名字中即有个怪字——敲不出,什么字库里都没有——难倒了不少人,据说为父的就此很得意。不过,有一次我看学校电视台对教授做专访,学生记者们功课做得不足,又没有秉承夫子“不耻下问”的遗风,想当然地把那个僻字“一分为二”,名之以“××香覃教授”,好像教授是复姓一般,闹出很大的笑话。最新消息说,“操日本”不堪网络之扰而退学复读,虽该校一名涂姓老师表示该生没有按规定时间来校报到,尚不清楚原因,但寻其源显见自其名。王冫冖姑娘的麻烦,势必伴随着她走向社会而愈发凸显。取名求怪求僻,在生活中呈现出形同恶作剧的另一面也是正常的。
在取名之外,古人还有一种“诗文不必寻僻”的理念,所谓“诗不可用僻事,亦如医家不可用僻药”。在脍炙人口的唐诗宋词中,很难找到生僻字眼,且古人的诸多名篇,也“不过将眼面前数千字搬来搬去”。名字的蕴涵深意与否,丝毫不取决于用字的生僻与否。说句难听的话,那些求怪求僻的名字,看上去“别致”,实际上俗得很。(潮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