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童年,许多事情是如今的80、90后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如锅漏了,补一补继续炒菜;碗破了,锔一锔继续盛饭。补锅、锔碗是一种专门的手艺。干这些活的背地里大家称他们补锅匠,找他们补锅、锔碗时喊他们补锅师傅。
我记忆中的补锅师傅们大都是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典型的手艺人打扮:头戴一顶久经烟熏火燎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解放帽”,耷拉着“帽舌头”,纵横皱纹,深深地刻在胡子拉碴而又黑乎乎油亮亮的脸上,干活时常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掐灭夹在耳朵上,等稍微消停一下的时候再吞云吐雾“享受”一下。衣裤没有什么特色,也就是工作时脖子上系一件能遮住膝盖的粗布围裙,手臂上套一付束袖的护袖,尽量不弄脏或弄破衣裤。
他们所有的“生产资料”一肩挑。扁担的一头,一只特制的木盘内放一只小炉子、一只内装碎煤块的麻袋,白铁剪刀、钳子、锤子之类的工具。另一头是一只特制的工具箱,工具箱的底部是一个不大的手拉风箱,风箱上面是两层小抽屉,这些抽屉内放着一些小钻头、瓷灰、巴锔、凿子、钳子之类的工具。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头还挂有一个用牛皮筋带动旋转的土钻头,据说钻头是金刚钻的,它的用途是修补瓷器打巴锔钻孔用的。“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这句俗语就是由此而来。补锅匠的“生产资料”,因其两头皆各有四根绳子系起,由扁担穿过挑起,前后共有八根绳子系着,老镇江们背后对这些手艺人也称之为“八根系”。大人们教育小孩子好好读书,要不长大了只能挑“八根系”。
补锅匠们是“行脚僧”,没有摊位,没有铺面,担子一挑,也不走大街,就穿行在背街小巷之中,伴随着担子上挂着的铁板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他们时不时放开嗓子拖长声音吆喝:“补锅哦!”这吆喝声很特别,“补”字音低短促,“锅”字既高亢又为长腔,“哦”字复归于短促低音,这种吆喝声在深幽幽的老街小巷中回旋、摇曳,传得老远老远的。
操持家务的主妇们听到这种吆喝声就会拿出有洞的锅、有缝的碗,走出家门大声地把他们招呼下来,一番讨价还价的“拉锯战”后,补锅匠开始进行修补工作。
先说锔碗:分粗锔、精锔。粗锔价格便宜,外观难看粗糙但实用。操作时把有缺口的碗和打破的瓷片一对,将缝口清理干净,拿出铁皮巴锔。所谓巴锔就是一块很小的圆形铁皮,上面铆着两只铁丝做成“脚”。用时在巴锔的内侧抹上点瓷灰调成的膏泥,将两只“脚”插入要补的缝内,继用一块中间有小孔的圆铁皮抹上瓷膏泥套在巴锔的两只脚上,再用刀片插入“两脚”之间,将其分开压紧,再用一根方铁棍在内侧顶在巴锔上,外面拿小铁榔头点击几下,将挤出的瓷膏泥刮平压紧巴锔就锔好了。锔碗要锔几个巴锔得看裂缝的长度和几何形状来定,没有一定之规。如果是精锔的话,要先将破缝处茬口对齐拼好,用一根特制的细绳索纵向绕上几圈,将瓷片固定住,拿出土钻,用手指沾上点唾沫抹在要钻孔的位置上,当润滑剂,“嗞咕、嗞咕”地钻起孔来。这种孔按“锔”的宽度在裂缝的两侧各打一个,叫“跨马打”。“精锔”的巴锔形状很像现在的订书钉,不过要比订书钉小巧一点,两头的爪子短一点,爪头尖尖的。用时将巴锔跨裂缝的两头爪子插入打好的孔内,抹上点瓷膏泥,用小锤轻轻地把巴锔敲实,再用手指把挤出的瓷膏泥抹去,一个巴锔就完成。锔一只碗用了几个巴锔,缝长则多,缝短则少,无一定之规,由锔碗师傅说了算。这种巴锔小巧耐看,补在瓷器不伤大雅,凑合着拿得出手。
补锅要比锔碗费事一些。补锅师傅先从挑子内拿出小炭炉加上小煤块,取出一只酒杯大小的坩埚,放入几块碎生铁片,将坩埚放入炭炉中央。用一根铁管一头插入风箱孔内,另一头插入小炭炉孔内,接下来就是点火拉风箱。随着风箱的拉动,小炭炉内的火焰由暗红变红,再变白发亮,略带紫色。这时坩埚中的生铁片也熔化成白得发亮的铁水,还不时迸出星星点点耀眼的火花。补锅师傅见到“火候”已到,拿出两个蜡烛般粗约四五寸长的布卷,再将铁锅要补洞的周边里外用钢锯条铲去油垢、铁锈,用钳子夹住一只陶土做成的小勺子,从小坩埚内舀上铁水倒在要补的洞口上,这时一个粗布卷早已托在下面了,铁水倒上后再用另一只粗布卷盖上压紧,一阵青烟过后,稍等一下打开,一个火补的巴锔已牢牢地粘在破损的洞上。如一个巴锔不够,补锅师傅会如法炮制直到“全覆盖”为止。接下来再抹点瓷膏泥,说一声:“好啦,包你不漏”。补锅的程序就结束了。剩下来的就是交锅,付钱,走人。
我曾听一位补锅师傅“吹”过,这门手艺的诀窍有三点:一是铁水要熔透发白炸出火花,“火候”才到;二是布卷的挤压,劲用大了巴锔落了,强度不够,用不了多久就会掉,劲用小了,巴锔的铁水膨在上面,看起来难看,用起来绊锅铲;三是茬口要绝对清理干净,否则铁水是粘不牢的。
如今这些传统的手艺在现代文明洪流的冲击下早悄然淡出了,但老人家在晒着太阳,谈今论古时,不经意间还会提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