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4月,邓朴方回乡探望奶娘并深情地说:“咱们都是麻田人。”
太行奶娘
从1937 年11 月15 日, 刘伯承率129 师进驻山西辽县(即左权县)西河头村,到1945 年8 月日本投降,邓小平率八路军总部离开左权县麻田,八路军在左权战斗将近八年。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军总部、129 师、太行区党委等大大小小150 个单位分别在左权的诸多村寨驻扎过,与驻地百姓结下了鱼水般的深情。仅有七万人的小小左权县竟有“一万人参军,一万人牺牲,一万人支前(当然有交叉的)”。值得可歌可泣的还有一个英雄的群体。那就是肩负起养育八路军后代重任的“太行奶娘”。
1995 年,我们在河北涉县走访程耀峰同志,他很郑重地告诉我:“邓小平的儿子邓朴方可是生在你麻田的,还有刘伯承元帅的儿子刘太行,生在你左权县的十里店。”也许是怕我不信,他立即翻开毛毛给他签名的一本厚厚的书《我的父亲邓小平》,“你看,这里写着哩。”老程还告诉我“黄镇的六个儿女全是生在太行山上的”。从那时起,我就格外操心打问“太行奶娘”这个英雄的群体。
至今,我已经了解到20多个八路军的孩子和他们的奶娘。但我只见到了邓朴方的奶娘,她已经不能正常表达内心,她比邓小平小12 岁,生于1916 年, 奶邓朴方时28 岁。其余的奶娘几乎都已不在人世。小时候我还曾多次去罗瑞卿女儿罗峪田的奶娘王巧鱼大娘家玩耍,还偷摘过她家的小果,她可是全村公认的“好人才”。太行妈妈的奶儿,我有幸见到过邓朴方、刘太行、滕久明、罗峪田、李小琳。我也专门采写过邓朴方“不忘太行奶娘”和“ 邓朴方的第一个保姆”,还写过“滕久明麻田寻亲人”,在这里我将所见过的几个奶儿的故事呈现给读者,以深深怀念这些“太行奶娘”。
军民亲如一家
抗战时期,面对日军的一次次“扫荡”,许多八路军官兵及无辜百姓死于非命,更有不少八路军的孩子也是在日军“扫荡”中夭折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刘伯承师长命令:部队和机关怀孕的妇女一律不准跟随部队,一律“坚壁”到老百姓家里!于是,八路军纷纷把孩子寄养在老百姓家里,不少生了小孩的女八路也穿起老百姓的衣服,脸上抹上点灰,装作老百姓,住在百姓家中。还有的八路军官兵就是在太行山上结婚的。罗瑞卿和郝治平就是在左权县桐峪村结婚的,还有钱信忠结婚在隘口村。太行山成了他们新婚的见证,他们也成了太行山的孩子。他们同当地百姓成了一家人,融为一体。罗瑞卿的孩子罗峪田在《我的太行山妈妈》里这样写道:“妈妈来接我,我硬是抓住奶娘不肯松手。是她用奶水把我喂养,用体温把我暖活过来。她是我的太行山妈妈呀!”这位“暖活”罗峪田的太行山妈妈,就是和我一个村的麻田曾任第七生产队队长的王巧鱼大娘。王巧鱼不仅给了罗峪田奶水和体温,还给她起了名字,这个名字罗家再也没有更换过,这是对太行山妈妈的最好纪念!
据我的同乡刘米兰回忆,卓琳生下邓朴方时没有奶,开始时在下麻田找了个奶娘,但这个奶娘后来也没奶了,刘米兰的爱人陈国章(抗战时曾任麻田镇长)又靠熟人在云头底找到一位奶娘郭金梅。
就这样,小小邓朴方有了两个奶娘。战争环境下,像罗瑞卿,邓小平等八路军领导干部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托付给太行妈妈代为抚养的事例有很多很多。当太行妈妈接过一个个八路军嗷嗷待哺的后代,这些太行妈妈的生命里就有了一种神圣的责任,她们把八路军孩子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不知贵重多少倍!为了保护八路军的孩子,有的奶娘献出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小生命,甚至自己的生命,她们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代价,为八路军喂养孩子啊!这是怎样一种军民鱼水深情和重大的托付啊!左权将军在麻田村住了一年多。他在写给延安妻子刘志兰的信中,多次说到太行奶娘为保护八路军孩子而做出的牺牲。做一个八路军孩子的奶娘,肩上承载着多么艰巨和沉重的责任啊!
麻田下口村的李果兰在一次反“扫荡”转移中,抱着奶儿(北方局一位领导的孩子)王长江(小名乃庆),躲进圪料山的一个拐弯岩洞里,孩子一声啼哭,招来日军,日军抓住李果兰的父母亲,推下绝壁活活摔死。日军还向李果兰躲的岩洞里乱刺,幸好那是个拐弯岩洞,鬼子的刺刀没有触及到李果兰和孩子,奶娘奶儿才幸免一死。李果兰活了36 岁,奶儿王长江六岁才被人引走,李果兰完全把奶儿当作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抚养,临死她还念叨着奶儿的名字。
奶儿走了 奶娘病了
1945 年,抗战胜利了,奶在老百姓家的孩子一个个被引走了,少数孩子继续留在奶娘家,有的长到四五岁,有的长到八九岁,有的直到全国解放,一切稳定了,才来引走孩子。这又给太行妈妈造成多么大的伤痛啊!在我采访过的好几家里,几乎都是孩子走了,奶娘病了,还有的从此一蹶不振,身体再没好起来。是啊,娘长儿短的好几年,和自己亲生骨肉有啥两样,而且都把八路军的孩子顶在头上,娇生惯养,一下子从自己热乎乎的怀抱里被人引走,谁能受得了这痛呢?
钱江的孩子奶在麻田张五二家,孩子取小名“乃蛋儿”,两年后张家生下自己的女儿张先籽,奶娘立下家规,乃蛋调皮打先籽,先籽只能白挨,不准还手,为了不让乃蛋受一点委屈,先籽对我说:“我光吃亏。”那年,乃蛋六岁了,钱江派人来引孩子,奶爹张五二一直把乃蛋送到麻田后沟几十里远的一个小村旁,乃蛋抓住奶爹的手哭着就是不放,奶爹无奈,只好撒谎说:“爹去尿一泡,再来抱俺孩。”这样才含泪返回。来引孩子的那位连长见孩子哭闹不止,对张五二说:“大叔,不行,过一段时间,再回来看看吧。”“不用了,哭成这势,再回来更引不走了。”乃蛋走了,奶娘赵小多,哭了好几天想奶蛋儿。想病了,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想孩子。六年啊!她一把屎一把尿为乃蛋付出多少辛苦!孩子引走后,奶娘赵小多病了好几年。滕代远儿子滕久明的奶娘范籽籽也病了,上口村奶娘刘小鱼离开奶儿哭得浑身浮肿,也病倒了。孩子是八路军的宝贝儿,寄养在老百姓家好几年,何尝不是奶娘的心头肉,引走孩子,就是拽走了她们的心头肉啊!这正应验了农村一句老话:奶儿越奶越亲。
97岁生日的郭金梅奶娘(刘有根摄)
多少年过去了, 太行妈妈们从没有停止过对奶儿的思念,念叨着奶儿的小名儿:奶云(邓朴方)、乃蛋、乃亭、乃庆……奶儿牵走了奶娘的心,直到临终,上口村的刘小鱼还嘱咐跟前的儿女:“不要告诉你智明哥(八路军的孩子),路远,回来不容易。”写到这里,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爱的精神境界呢!
奶儿的心永远与奶娘在一起
多少年来,奶娘忘不掉“奶儿”,“奶儿” 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太行山“奶娘”。邓朴方回来了,刘太行回来了,滕久明回来了,罗峪田回来了,李晓雪、李小琳回来了,不少八路军的孩子们都回来了。
邓朴方见到奶娘的情景我历历在目,他还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奶娘身旁,摩挲着奶娘的衣服,用手指头捏去奶娘衣服上的线头儿,那种发自内心的情感,令在场的每一个人无法不感动。罗瑞卿家里,只要见到有麻田人在,没有一次不给麻田奶娘捎东西,点心、罐头、营养品,奶娘身体不好,还一次次往麻田寄药品。刘太行每次回来,都有一种负疚感,“抗战那么紧,生下我只能给老百姓找麻烦。”话是大实话,说的可是良心话。
生在1945 年3 月的张南生的儿子张雁之在《我的母亲林纫篱在太行》一文中这样写道:“由于根据地老百姓对八路军的后代,像对待自己亲生孩子一样照顾、保护,我们这些八路军的后代才有今天。这就是军民鱼水情,这就是我们战胜日本侵略者的根基。老百姓生活都很苦,粮食极度缺乏,采树叶煮汤喝,在玉米面里加上观音土,有时只吃观音土做的饼子,饼吃起来非常牙碜,吃了就闹肚子。”是啊!在极度艰苦的环境里冒着杀头之险,豁出身家性命为八路军喂养孩子,太行山的奶娘们付出的,不仅仅是乳汁,是血,是汗,是泪,更是命啊!这才是大写的母爱!
那天,《人民日报》的段存章老师打来电话,他感慨地给我说了这么几句话。“当年,奶娘最大,奶儿最小;今天,奶儿大了,奶娘老了,没了。”段老师还说:“做一个太行奶娘要过四关:生活艰难关,生命危险关,离别痛苦关,一生难见关。”是啊!这就是太行奶娘的全部蕴含。
这就是太行山奶娘的伟大之处!太行奶娘,是我们值得大书特书的群体,一个值得我们热情呕歌的群体,一个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英雄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