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式作秀
其实,冈村宁次所没有提及的是,日本军队在1900年的北京与1937年的南京,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形象落差,还在于1937年他们并没有观众,而1900年他们必须向全世界汇报演出。
早在6年前的甲午战争时期,日本朝野就十分注重国际形象的塑造。战前,日本著名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发表《日清战争是文明和野蛮的战争》,认为日本是以“世界文明的进步为目的”,因此这场战争“不是人与人、国与国之战,而是一场宗教战争”。日本另一位启蒙思想家植村正久则认为“日清战争的真正动机,是新旧两种精神的冲突。为了迈入新文明,日本即使在流血,也要扬眉吐气地向天地神明告白我们的国策。”这种认识,成为日本思想界的共识,进而在国家宣传工具的推动下,成为全民的共识,日本给自己赋予了亚洲解放者和文明传播者的光彩外衣。在日本明治天皇的对华宣战诏书中,就有 “求文明之化于平和之治”这样的“导语”,立论上远比光绪皇帝的宣战诏书要堂皇高远得多。日本甚至秘密聘用了西方著名记者,为其执掌外宣的尺度,从而赢得了西方媒体几乎一边倒的支持,“美国公众毫无疑问同情日本,一般认为日本代表着亚洲的光明和进步。”(美国《亚特兰大宪政报》,Atlanta Constitutions)。
在甲午战争的初期,日本军方还是秉承传统习惯,拒绝西方记者随军采访,但随后就改变策略,接受甚至主动邀请西方记者随军,并且在欧美各国建立了新闻策划和发布中心。这些努力十分奏效,甚至在日军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旅顺大屠杀后,西方媒体普遍为其进行辩解、开脱,以至于揭发屠杀真相的美国记者倒成了孤家寡人。日本人也十分见机,当他们攻陷另一大军港威海卫后,一场日本式的“行为艺术”开始了:日军的战地红十字会给受伤的清军提供医疗服务,并释放了所有俘虏,还给他们发放了两天的食物,欧美记者们写下了这些“感人”的细节。对于战败自杀的丁汝昌,日本则给予了很高的礼遇,准予北洋军舰康济号在北洋高级军官们护送下,载运丁汝昌的灵柩离开威海。美国也有记者怀疑,既然日军如此优待俘虏,为何被日军收容的清军俘虏并不多——当时战场上清军投降者很多,但日军多数前线部队为免“麻烦”,实行的是“不留俘虏”的政策,就地处决,这在当时日军官兵的从军日记中有大量记载,但这些记者的怀疑,被淹没在了如潮般的对日本军队的好评中了。(参阅雪珥著作《绝版甲午》,文汇出版社)
日军参加八国联军行动,甚至细致到了制作和携带有“大日本帝国顺民”中文字样的国旗,整个参战过程,自始至终成为日本向世界展现自己光鲜形象的巨大走秀台。
另有鬼胎
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的入侵,本来都是日本所不愿意看到的。
日本才取得了甲午战争的完胜,获得了朝鲜与中国台湾,需要时间对这些巨大的战利品进行消化、吸收。朝鲜半岛总是被日本人看做指向自己的匕首,而辽东半岛则无疑是这把匕首的刀把,但在以俄国为首的俄、法、德三国联合干涉下,日本却被迫退还了中国割让的辽东半岛,俄国随后就从中国手中半是巧取、半是豪夺地“租借”了旅顺、大连这一重要的战略要地。在俄国的咄咄进逼下,日本在朝鲜半岛的势力范围其实只限在朝鲜南部,而在俄国人的鼓动下,朝鲜君臣也时时表现出了桀骜不屈的姿态。
中国台湾方面,日本虽然开始了大规模的殖民建设,但抗日运动依然活跃,并且以中国福建为基地,令日本殖民当局头疼不已。因此,日本此时最希望的,就是在它有力量采取进一步行动之前,中国最好能保持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和独立完整的国家主权,这也是日本在戊戌年(1898年)对中国改革者们不给予任何实质性支持的主要战略考量。
在北面的朝鲜和南面的中国台湾之间,日本将对华关系的重点确定在南部,希望能将中国福建纳入其势力范围,并进而扩展到浙江、江西,以便能与台湾呼应,获得巨大的战略空间。按照当时日本首相山县有朋的说法(他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就提出了日本的“生命线”和“利益线”),中国东南的这个区域,平时可以作为中日贸易区和日本的加工区,战时则可以轻易扼住中国台湾海峡这一“东亚的咽喉”,应对任何敌人的挑战。1898年,日本从中国获得了保证,不会让任何列强染指福建,但当日本在1900年初正式提出要求在福建修筑铁路时,遭到了大清政府的坚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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