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保卫战前夕驻留香港的名人,左三为廖梦醒,左四为宋庆龄,右一为廖承志。
陈策(中排左二负伤者)与中英突围人员合影。
陈策将军逝世时李宗仁、于右任的挽联。
10月25日,在海南文昌会文镇沙港村陈氏祖居,陈策将军的儿子陈安国先生带着妻子和女儿陈令智回来了,陈氏家族的其他成员也远道而来,一起拜会这椰树掩映、绿水环绕的祖居。这三进的祖屋通透明亮,斑驳的外墙和建筑格局和文昌老民居没什么两样,但从这里走出去的陈策将军,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某些历史进程,可称得上是一代英雄豪杰。
此刻,70多岁的安国先生面对夕阳下的故居却有些手足无措,父亲陈策的故事太传奇太丰富,让老人家无从讲起。他有些迟缓的语气却饱含沧桑,他时而国语时而粤语,纯正的英语也不时蹦出来,我知道他在寻找最合适的表达,却苦于言辞总跟不上内心的惆怅和记忆的丰富,他心里装着的总比说出来的要多得多。
香港岛沦陷,“港澳大营救”
1934年出生的陈安国,珍珠港事件爆发时还是一位懵懂少年,父亲的英雄往事几乎是他长大之后从父亲战时日记或父辈那里知道的。他说,1941年12月25日,对于香港人来说是一个难以忘怀的“黑色圣诞节”。这一天,在港督杨慕琦带领之下,一群英国殖民地官员渡海前往被日军占据的半岛酒店的三楼日军总司令部投降。日军将领酒井隆随即暂代香港总督职务,自此香港陷入凄风苦雨的“三年零八个月”,宣告香港“日治”时期的开始。
根据陈策日记披露,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后数小时———1941年12月8日早上,此时的香港刚刚苏醒,由酒井隆所指挥的日军第23军第38师团以工兵及步兵作先遣部队一共五万军队从深圳河跨过香港。负责防守香港的有英国、加拿大、印度士兵和香港义勇军,总共约一万五千人,敌我人数悬殊。英军,一支曾经称雄世界的军队,此时却处于劣势地位。日军不仅具有陆上人数的优势,而且英军的空中力量异常单薄,只有五架旧式军机可以使用。战事一开始,日军便出动空军轰炸香港启德机场,将英军的飞机全部摧毁,取得香港的制空权。英国海军仅有的三艘驱逐舰其中一艘亦被炸沉,其余两艘则负责将英军家眷撤离,仓皇开往新加坡。
此时陈策将军正处在香港战火中。他担任国民党港澳总支部主任委员,领导香港各界爱国同胞,协助英军保卫香港,维持社会治安,对保卫香港的战略战术提出了重要意见。“历史走到今天,尤其不能忘记的是,陈策和中共驻港代表廖承志等人的配合默契,通过东江纵队的协助,使得周恩来和中共南方局指示的左翼在港人士的撤离,得以顺利进行,史称‘港澳大营救’。这些人包括何香凝、柳亚子、邹韬奋、胡绳、夏衍、胡风、黄药眠、沙千里、高士其、叶浅予、范长江、梁漱溟等,都是中国知识阶层的精英分子,他们对中华民族的重要性不言自明。”为人十分谦和的陈安国对记者说。
历史在灾难降临的这一刻却显得如此巧合。当陈策组织人力抢运国民党方面的军政人员、学人时,廖承志也奉周恩来的指示组织了对驻留香港的文化人的大营救。由于陈策和廖承志之父廖仲恺的早年追随孙中山革命的密切关系,使得大营救心照不宣,默契配合,“互不干涉内政”,抢救了一代精英的生命,保存了中华文明的种子,功不可没。大营救闪耀出来的时代的光辉,永远值得后人纪念。香港沦陷之际,陈策一向敬重的宋庆龄以及宋蔼龄、宋美龄三姐妹难得同时在香港公开露面,这震动了全港,宋庆龄在香港积极开展的“一碗饭”的义举以及对抗日战士捐赠棉衣等活动等,都曾得到陈策的支持。宋庆龄直到12月12日香港沦陷四天之后才离开香港去成都,她的勇气和受到的保护,让她一路有惊无险,平安抵达。
带领英军突围,被誉为“东方纳尔逊”
作为孤悬南中国的香港,在日本的包围之下不仅缺乏长期防守所需的准备,也没有战略上的实质作用。对兵力紧缺、路线遥远的英国来说,防守香港已是鞭长莫及。香港的陷落,早在英国的预计中。12月25日,尽管硬骨头的港督杨慕琦发表圣诞文告,鼓励士兵奋战,但这黑色的日子还是来临了。当日下午3时,日军将领、港督及守军总司令莫德庇在九龙半岛酒店烛光下签降书,至此,抗战史上著名的香港18日保卫战宣告结束,香港“三年零八个月”日治时期就此拉开沉重一幕,中国的抗战物资从此也失去了重要的往来通道。
给陈策一生带来莫大荣誉的事情却是如此开头的:12月25日,当港督杨慕琦给在亚细亚行坐阵的陈策通电,说明自己准备投降时,陈策立即回电:“我是中国人,决不会向日本鬼投降!本人决计突围,贵方如有人愿意相从,请即到亚细亚行来!”陈策的军人本色和中国人的气节,让杨慕琦深受感动,但杨慕琦和莫庇德将军本人拒绝突围,按照大英帝国的传统,他们作为总督和驻军总司令,要主持投降仪式,交出这块殖民地。
25日下午,陈策开始指挥包括驻港英军军官在内的70人突围。 “有一个细节可以说明父亲赴死的决心。他轻松地穿上了中国海军将军服,一手持枪,点燃一根雪茄烟坐在车内,泰然自若,表示他准备随时以军人的身份战死沙场。他的安详气度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陈安国说。
此时的陈策已经是一名独脚将军,其左脚在1937年的虎门抗战中被日军炮火炸成重伤而截肢,一年前才装上假肢,行动本来不便。以一伤残之躯指挥炮火下的突围,这在世界军事史上也是罕见的。陈策一行乘坐汽艇向鸭脷洲突围,汽艇上没有武器,无力还击,陈策则下令弃船。《陈策突围日记———解密档案》中写道:“……岸上敌军机枪集射,密如雨注。艇上轮机忽中弹损坏,停不能前旋转海波中……俄而策头部砰然作声,知有弹中,幸适戴钢盔防护,未受伤。而左腕又忽中一弹,血流如注,急用手巾裹扎……策既失一足,又伤一手,虽早谙水性,然天寒水冷,以一手一足,于弹雨的咻咻中,冲波逐浪,自料难以幸免。当此九死一生之时,回思往岁追随总理,从事革命,早置生死于度外。此次突围,早具牺牲决心,以报祖国……”这些带血的文字令人内心无比震动,对陈策将军无以伦比的意志力和为祖国不惜牺牲生命的精神充满敬仰!陈策将军就靠这一手一脚,在随行副官徐亨的协助下,以难以想象的意志奋力游向鸭脷洲。1942年1月16日,经过生死考验的陈策等人在游击队的协助下,终于抵达柳州。此后,香港突围的传奇经过传到英国,英伦各报章均用头条报道陈策领导英军突围的英勇事迹,英国议会通过决定,英皇授予陈策大英帝国骑士司令勋章和爵士勋位。这样的荣誉,此前仅授予16世纪英国海军第一名将纳尔逊,因此,人们称陈策为“东方纳尔逊”,名盛英伦,缔造了二战神话,为中国军人赢得了世界性的声望,大大地激励了抗战中苦苦抵抗的中国人。
60多年以后,当年27岁的皇家海军军官约翰·黑德在他的回忆录里如此形容陈策:
“假如这世界上真有活的兰博,那就是这位一条腿的中国将军了。”兰博其实代表着欧美人的英雄形象,百战不死,不屈不挠,为了目标奋勇向前;而陈策以独脚将军的无畏力量和勇气,带领英军突出重围,创造了一次战争奇迹,更非兰博所能比拟,堪称军事奇迹。
1949,巨星陨落
1949年8月30日,谁也没有想到陈策的生命到了最后一刻。据报道称,“陈策在30日深夜12点患急性胃溃疡,经医生抢救无效,病逝于大德路海军联谊社内之寓所,终年56岁”。8月31日清晨,对于突然而来的悲剧,谜团重重,令家人难以接受。此时陈策身兼广州绥靖副主任、海南特区行政院院长公署高级顾问。9月4日的《广州越华报》以“巨星的陨落”报道陈策的死讯,各大新闻媒体皆以重要版面报道将军逝世的消息。时年只有15岁的陈安国,依稀记得当时各界追悼的悲伤氛围。时值人民解放军已经大举南下,距离广州解放只有一个多月。然而,就在此情形下,香港和广州两地依然举行隆重的追悼会,民众万人自愿参加最后的送别,可见将军生前所赢得的人心。陈策将军的重要助手和贴身战友徐亨先生的文章中有一段话道出了原因:“纵观将军生平,忠勇刚毅,秉性坚贞,豁达大度,气量恢宏,胆识过人,无官僚习气,同志相亲爱,亲如手足,对青年尤加爱护,仗义疏财,济人之急,惟恐不及,无论识与不识,凡有所求,无不乐于济助,纵有困鞋之时,亦必向亲友转贷助之,不求报偿,以故时人对将军之为人,无不咸表祟敬,人多直呼策叔而不名,将军亦欣然应之……”
9月2日上午10点,陈策衣着海军中将制服入殓,以基督教仪式出殡,仪式由中华圣公会包牧师主持,李宗仁、吴铁城、余汉谋、薛岳、欧阳驹、于右任、邹鲁等人参加,前往致祭及执绋者近万人。11点开始,灵车出发,由蒋介石的“忠党爱国”和李宗仁的“失我贤良”祭帐先行,于右任先生也赞誉陈策将军:“意气盟军重,忠诚国父知”,道出了将军一生的精神襟怀和不凡业绩。
陈策将军最后一次拜会他魂牵梦绕的故乡海南,竟然是去世前的4月中旬。此时陈将军已经抱病在身,他依然回乡商讨建设“琼崖问题”,并不忘看望他亲手创办的私立海南大学,给故乡留下最后深情的一瞥。如今,陈策将军家人珍藏多年的将军档案回到故乡,他的灵魂也将随之回归。将军既是一位爱国将领,同时也具有国际主义情怀。他所建立的功勋,他所荣获英皇勋章,不仅属于他个人。战争年代,将军一家满门忠烈,和平年代一门俊秀,将军爱乡爱国的精神在子孙身上得以延续,陈氏一族,根深叶茂,代有传人……(记者 蔡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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