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贵有胸中竹

　　父亲曾经写过一首《题画竹》，中有两句诗句，我印象特别深刻：“人生贵有胸中竹，经得艰难考验时”。

　　1967年，“文化大革命”在“中央文革小组”江青一伙的冲击下，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政部门全部瘫痪了。2月，中南海怀仁堂在周恩来总理召开的一个会议上，我父亲责问“中央文革”一伙：“你们把党搞乱了，把政府搞乱了，把工厂搞乱了，这样搞你们想干什么？……”

　　就在这后来被定为所谓的“二月逆流”中，在两派尖锐的斗争中，由于过度的气愤，父亲把小拇指都拍断了。但是这是一场捍卫“军队不能被冲垮”的斗争，也是“国家不能乱掉”的最后保障。自1967年至“文化大革命”的最后阶段，始终贯穿着以父亲为首和“四人帮”争夺军权的斗争，而父亲为了保障从中央军委到各军区的领导能够正常维持工作，始终站在斗争的最前沿，利用他的职权和周总理及一些老同志，坚决抵制在军队内搞“四大”，不准群众冲击军队指挥部门。这些举动导致江青一伙最恨的就是父亲，而且想方设法要把他从军队的领导岗位上拉下来。在父亲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由江青亲自批示，由公安部长谢富治亲自执行，突然把我们家六个子女和保姆都抓了起来关进了监狱。为的是从子女口中弄出整叶帅的材料，目的是将他打倒。我是叶家被关监狱时间最长的一个，关了将近四年。此后父亲因“二月逆流，‘r司题，不再担任军队的重要工作。

　　直到“九一三事件”发生后，父亲才又重新主持了军委工作。还是周恩来总理向毛主席说：“叶帅一个女儿还在监狱里关着，就是延安出生的那个……”毛主席说：“一个孩子关她作什么！”就这样我被放了出来。

　　因为是在单人牢房关了四年，我放出来的时候，几乎连话都不会讲了，而且怕听声音，感觉所有的声音都是刺激，人也变得十分迟钝。父亲第一次看见我时他非常激动，他问我的身体状况如何，我却木木愣愣傻呆呆地回答不清楚，在父亲眼里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女儿，如今是不是变成残废了？怎么话都说不利落！

　　看着老人饱经沧桑的面庞和期待的目光，我不能不说话了。

　　我好不容易说了一句憋了很久的心里话：“爸，是我不好，我害了您和全家。”听了我的话，他的眼圈发红，眼睛湿润了：“不！是爸爸连累了你们。”戎马生涯的父亲，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一时间我也热泪滚滚。“文山去后南朝月，又照秦淮一叶枫”或许历史上的忠臣就是多受磨难吧。

　　1976年年初，79岁高龄的父亲仍然主管着军队的主要工作。9月，毛泽东主席去世后，江青等跃跃欲试，准备“登基”。各方情报很自然都先后汇集到父亲这儿来，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已经要先动手了，上海民兵发了武器……

　　父亲分头与华国锋、汪东兴谈话，三个人分别经过多次精心填密的策划安排，商定好了如何实施解决“四人帮”问题具体计划。定于10月6日，按照事先商定的部署，在中南海怀仁堂由华国锋、叶剑英、汪东兴主持和见证，由汪东兴领导下的中央警卫局一一将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江青等分别抓了起来。就这样在极秘密的情况下，没响一枪，没流一滴血，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驱出了历史舞台，中国历史也就翻开了新的一页。这一重大转折，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中国人民开始了重整河山，复民兴国的各项经济工作。

　　八十年代，父亲担任人大委员长，已是非常疲劳了。他的帕金森氏症也明显加重，行动不便，我看着老人家这样子，十分心疼。我思想也斗争了很久，怕冒犯老人家，打击他的情绪，但终于我决定了要向我爸进言。有一天清晨，看着爸爸刷牙蹒跚的样子，我在他旁边小声地说：“爸，全国人民永远会记得你们这一代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把水深火热中三座大山下的中国人民救出来，建立了新中国。从此中国人民站起米了……这一段历史的丰功伟绩，永远留在中国的历史上了。但是谁也违背不了自然规律，任何伟人也不可能把儿孙的事做完哪，老爸，你看秦皇、汉武、成吉思汗……走完了辉煌的高潮，总是要落幕啊！老爸您是不是也考虑一下呢？……”他认真听我说完了，没回话，又继续刷他的牙。可是没多久他就向中央写了请辞报告，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后来他对我说小平不同意：老兄，你退了我怎么办？还是我们以后一齐退吧！我想父亲决心已定，还是一直坚持要请辞，最终如愿了。（本文摘自《我的父辈》，张黎明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