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渚秋方半,
清廷远已终。
何如全一郡,
独自殉孤忠。
铁瓮降幡白,
金陵战血红。
穆公呵护力,
从未被兵戎。
穆公者,载穆也。辛亥革命中下令镇江旗兵缴械投降的镇江副都统载穆。这一首诗写的就是他。
一位是戴穆,一位是海龄,镇江历史上有两位自杀于都统署中的副都统。海龄面对的是英国侵略者,他举火自焚署中是民族气节的表现,大义凛然,慷慨悲壮;载穆的殉节,则是对封建帝制的愚忠,清廷覆灭的殉葬。
但镇江和平光复,人民免遭兵燹,载穆是有功劳的。
载穆之降
1911年11月8日镇江和平光复。能实现兵不血刃和平光复,人民免遭炮火兵燹,其中有一个关键人物是不能不提到的。他,就是当年的清廷驻防镇江的副都统载穆,是他最后下令镇江旗兵缴械投降的。
载穆,1850年生,字敬修,满洲镶蓝旗人,爱新觉罗氏,清圣祖玄烨第十四子允禔的五世孙。年轻时由侍卫升至头等侍卫兼办事章京,出为太原城守尉。宣统三年(1911年)四月,升授京口副都统,六月到任。他任副都统后,筹划旗民生计问题,鼓励垦荒、养蚕,整顿八旗学堂,并支持地方“新政”,如自治公所、商会等,以改善满汉关系。防务上,“整顿操防,协调军队”。
上任后两个多月,戴穆即遇上了农历八月十九(10月10日)爆发的武昌起义,农历九月十八的镇江新军起义。在这几个月里,驻防旗兵的统帅载穆,履行职责,认真布防,防守镇江。他“部署防务,委旗员恩沛、德霈为参谋正副长,督饬军队,分防各隘,兼联络标营,拊循士卒期于背城一战”。对镇江新军,他是提防的,如发现镇江新军有异常,他准备调兵遣将予以镇压。
当时,旗营与各绿营(清朝常备兵)、防营(防守地方的军队)共万人。其中,驻防旗兵4个营、炮兵1个营,共1500余人、300余匹马、山炮6尊、机关炮3尊,另还驻有水师营、新水师营,及从南京调来的湘军巡防营。而驻镇江的新军三十五、三十六标是五个营。在力量对比上,武器装备上,新军不占优势。而且驻防旗兵对新军已有防范,将大炮架到城头上,正对新军营地,发现新军有异常,即开炮轰击新军军营。那些日子里,载穆“日夜焦思,目不交睫,拊循士卒廉俸悉充犒赏”。
载穆最后接受劝降的原因有三:
一是革命党人的策反活动取得很好效果。水师营、新水师营、绿营、湘军巡防营都表示愿意参加起义,极大地孤立了旗营;
二是整个东南形势的发展。11月3日上海光复,11月4日苏州光复,11月7日上海革命党给镇江旗兵发的檄文对驻防旗兵有很大影响。加之后来,各级官员均已逃匿,道、府、县各署均人走房空,甚至连旗营都统署内的卫兵也不听从调遣了。载穆已感到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抵抗无望;
三是以杨邦彦为首的镇江地方各界“以保全人民生命财产为请”的动员工作所致。
杨邦彦和镇江头面人物吴兆恩等士绅各界200余人,在关键时刻决定在市自治公所内召集并邀载穆参加最后一次会议,“筹议安定旗汉之策”。这是一次十分重要和及时的会议,是决定能否和平光复的会议,当然也是一个劝降会议。
载穆带了剩下的旗营官佐左翼恩沛、右翼德霈及其下属参加了会议。
会上,地方各界表态的一致,无疑让载穆看到镇江的民意;“诸员力陈利害”,并对载穆提出的条件给予了肯定答复,使载穆毫无动摇的余地。缴械是痛苦的,载穆“对众涕泣,哽不能语”,但最后,载穆“乃勉徇众请谕各兵缴械”,接受劝降。这才有了如《申报》所载的“镇江今日为民军所有,白旗飞扬各处,地方清静无战事……”的局面出现。
载穆之死
镇江和平光复了。
后来,载穆呢?载穆缴械后,却于次日自缢了,“殉节署中”。
载穆从到镇江履职到“殉节署中”,前后不过两三个月。不光载穆自缢了,还搭上两个副手:一个叫恩沛,“闻载穆自缢,哭临返宅亦自缢,年五十五”;一个叫德霈,载死后“亦自缢,遇救,遂以忧郁致疾,逾年卒,年五十四”。在那个没有多少人自杀殉节的辛亥年里,恩沛、德霈能作出随载穆的自杀殉节之举,在清廷的眼中,也应是忠义之士。
载穆自缢,以其忠其少而引人注目。但载穆其事并未在自缢后就此结束。
载穆死后,镇江 “绅商以礼殓之”。在安葬殡殓时,却发现了东西——据《丹徒县志摭余》载:“检其怀中得遗摺遗书各一”。遗摺是给朝廷的。遗摺云:“臣之罪非轻,愿以一身为报。”遗书是给镇江地方的。遗书云:“余所以委屈听从公议者实为保全地方商民学界的生命财产也。余今不得谓之忠于国家,既不尽忠,死乃正分,然余死之后,望诸君鼎力保全我数千男妇之生命财产,其善后诸务谅诸君必成竹在胸,祈妥速行之,临死之言,尽此,千万千万。”遗摺遗书既是一次书面的表白,也是对镇江地方承诺的书面告白与嘱托,看得出载穆除了需对自己缴械投降有交代外,始终关心着旗营的数千男妇之生命财产。
《续丹徒县志》对遗摺内容介绍较为详细,可从中一窥他的心迹:“臣以菲才奉命驻防京口,原为保卫商民,今民间惑于离间,变起仓猝,苏抚程德全随声附和,传檄四府,一律光复,驻镇之三十五、三十六标亦群起响应,管带杜淮川无法收束,拟即辞职。本城各董,幸有感情,特来臣署,再三商恳甚表同情,免使万民参受锋镝,臣思旗营饷械出自苏垣,今程抚既已反对,幸而战胜无以为计,万一不胜,百姓罹灾,因与各绅董约定民军入城不扰旗营境,穿城一过,随即出城,能如是,则旗营暂守中立,静候谕旨。然臣负罪非轻,愿以一身为报。”载穆的遗摺遗书,可以说是载穆其人其事在死后留下的小小尾声。尽管有人说遗摺遗书是别人写好放入载穆衣服里的,是用此种方法来帮他开脱一下重申一下,但也反映了旗营的想法和怕地方承诺不兑现的担忧。
载穆接受劝降令清军旗兵“缴械”投降,从而实现镇江兵不血刃和平光复。镇江人民把载穆当作忠义之士,“里人感其忠义”。
当时,不少人送了挽诗挽联。商会送的挽联是“忠贞维系世纲常 亦慷慨 亦从容 立懦廉顽三不朽;德泽被长江流域 无恩仇 无远迩 家尸户祝万斯年”。商会是劝降的主要地方代表之一,难免有些溢美,但镇江兵不血刃和平光复在当时的影响倒是不错的。镇江人民除协助家属将灵柩运回山西安葬,两年后又在北固山甘露寺建载公祠,“立祠祀之”。恩沛、德霈也附以载公祠内。在文字上,既有杨邦彦编《京口副都统载公事实集録》,又在民国7年(1918)刊印的《丹徒县志摭余》“庙祠”中有载公祠的记载,“人物”中有载穆专传记载。在民国十四年(1925)成稿,民国十九年(1930)刊印的《续丹徒县志》“人物”中也立载穆专传记载。直至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镇江市志》“人物”中也有载穆传。也就是说,从清末到民国到当代,镇江的志书都在“人物”有载穆的专传。镇江确是没有忘了这个人物。
载穆之议
其实,晚清,像载穆这样忠于朝廷的人真是罕见的。在载穆殉节自缢的同时,1911年11月8日《申报》上登了一个清朝大臣自杀的消息:“南京宣布独立后,张督人骏闻言大愤,遂饮药自尽,城中无主……督署中人公请铁将军主持旗营江防营等。”报纸还在同日第一版刊登一张张人骏照片,说明文字是“清廷忠臣张人骏肖像”,大肆宣扬了一番其忠义。有意思的是,谁知第二天,报纸就又登出消息:“江督张人骏未死,现偕铁良同住北极阁,据守炮台……”
载穆自缢殉节,《申报》在三天后——1911年11月12日作了报道,发了一条消息:“京口都统载穆已自尽,旗兵并无他种举动。”
载穆自缢殉节,不由让人想起镇江土地上出现的另一个也是以自杀方式来报国的海龄,也是京口副都统,而且都死在都统署中。但海龄面对的是英国侵略者,他的举火自焚署中是民族气节的表现,是对国家的一片赤诚,大义凛然,慷慨悲壮,而载穆的殉节则是在一个朝廷覆灭一个制度完结之时的愚忠与殉葬。正如诗里咏叹的“鄂渚秋方半,清廷远已终。何如全一郡,独自殉孤忠。”
镇江和平光复百年了,能和平光复,使镇江人民免遭兵燹,载穆这个人物是关键。正如那首诗后半部分咏的“铁瓮降幡白,金陵战血红。穆公呵护力,从未被兵戎。”所以,镇江人民没有忘记他,为他立祠作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