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的心腹部将韩复榘、石友三在中原大战前叛冯投蒋,或许就是一种报应。旧式军人的如此行止,当然不能简单地以道德标准一评了之,在军阀混战的年代,择木而栖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冯玉祥,不懂政治。他直来直去的思维是:胜则到江南组织政府,败则不惜同归于尽。他在政治上不为自己预留后路,而是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生存哲学,往往在大难临头而没有回旋余地的时候,就只有出尔反尔了。
中原大战爆发前,国民党元老吴稚晖至电冯玉祥,劝罢干戈,冯回电:顷接先生元电,回环读之,不觉哑然失笑。假如玉祥不自度量,复先生一电,文曰:“革命六十年的老少年吴稚晖先生,不言党了,不言革命了,亦不言真理是非了,苍髯老贼,皓首匹夫,变节为一人之走狗,立志不问民众之痛苦,如此行为,死后何面目见先总理于地下乎?”等语,岂不太不好看乎?请先生谅之。但冯不失为一个标准的军事领袖,他所统率的西北军素以善战而闻名。西北军虽在中原大战后被肢解,但在以后与日本人的战争中,我们依然能看到西北军的雄风,如二十九军等,也能听到西北军将领的鼎鼎大名,如宋哲元、张自忠等。稳操胜券的蒋介石于当年的10月10日——“中华民国”的国庆日发表告全国同胞书,不无得意地宣称:“此战之中,逆军集全国各派反动之大成,而终不免于覆灭,则此战之后,绝不致再有军阀复敢破坏统一,叛乱党国。”
不过,今日之“反动派”、“军阀”,昔日却与蒋系亲密之同志,有的还换过金兰拜过把子。战争初期,蒋之左右不无担心地说,今天消灭甲,明天消灭乙,闹得人人自危,这样发展下去,将来何以善其后呢?蒋愤然作色而又十分自信地说,只要人们要官要钱,我就有办法。蒋在政治手段上,的确高出张学良、冯玉祥之辈一百倍还不止。因为他一眼就看穿了人性中的弱点,并大加利用。既可以用帮会中磕头换谱之类的把戏与人结盟,又可以在兄弟反目之后毫不留情地拿起枪杆,还可以在血流成河之后以高官厚禄善后。在胡萝卜和大棒之间,纵横捭阖,简直妙不可言!
“关余”即每年收取的关税先交给列强作为不平等条约中规定的赔偿款,余下的才发还给中国政府。此一战,“成果”不可谓不多:个人方面,蒋介石树立了在党国中的威信;军事方面,最大的对手冯玉祥烟消云散,阎锡山、李宗仁俯首称臣,东北王也被成功地安抚;经济方面,国民政府在战后取消“厘金”、废除“关余”实行关税自主;外交方面,中央政府自此成为对外交往的唯一合法主体。但是,由此造成的负面效果也很大:参战各方共动用了150余万兵力,死伤30余万;消耗民财无数,黎民之苦痛,不忍记述;拥兵自重的现象并没有从根本上消除,各军事集团只不过又重新洗了一次牌而已;政治问题也没有因拿起枪杆子而迎刃而解。因之,仅仅看到蒋介石在取得胜利之后的喜不自禁,则未免过于简单。
颇具政治远见的蒋介石,于此时即已看出,中日之间将来不免一战,而当日之中国尚不具备与日本一战的能力,因而整顿国力成了当务之急。蒋介石深信“攘外必先安内”,他当然知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但于己、于国、于将来,他昧着良心行事,他明知滥用武力不能解决政治问题,但还是拿起了枪杆子。1930年的除夕之夜,蒋介石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无父无母之身又过一年矣。人只知我体面尊荣,谁知我处境之痛苦乎?若非为国家为民族为主义,则此身可以还我自由,今不知何日始可以清白之身还诸我生者,诗曰:“毋忝尔所生”。我其以此自念哉?(引自《蒋介石日记:揭秘》,团结出版社2007年版)个人日记,理应排除作秀之成分。
杀人如麻的蒋介石,为何在中原大战尘埃落定之后,作如此之感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复杂、难以揣摩的蒋介石,操纵着中国这艘千疮百孔的大船,行驶于惊涛骇浪的1930年代。1929年8月,国民党编遣实施会议在南京召开。这是与会期间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合影,但他们貌合神离,原因是蒋氏仍然企图以压缩他人实力来扩张自家实力,从而进一步激化了各大军事集团间的矛盾,导致了会后不久便爆发了中原大战。中原大战没有解决异常纷乱的中国政治问题,因而蒋介石于此后还要不断地拿起枪杆子,其中影响甚大的就是对中国共产党建立的苏维埃政权的围剿。
1927年国民党“清党”和“分共”之后,中国共产党的活动即进入低潮,但还是有部分力量迅速发展,并很快在国民政府控制薄弱、也最为贫困的局部地区取得成功。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的部队在进入江西的大山之后,在此时还只有三十几岁的湖南人毛泽东的领导下,建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尚处农业系统的中国,其最根本的改造在于基层,在于土地。这一点已于此时为毛泽东和他的同道们看出。由于这一崭新的社会改造运动,为百余年来所未见,因而,他们的改造工作富有成效,江西中南部的井冈山以及周边地区进入了一个火红的年代。江西与国民政府的所在地南京仅咫尺之遥,蒋介石自然不乐意在中央政府的身边还有一个政府与之相抗衡,故而,他又一次拿起枪杆子,从1930年10月起,先后五次对“苏区”实施武力围剿。
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人于几年前即已将心狠手辣的蒋介石看透,也深知“枪杆子里边出政权”。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后拿起武器反抗国民党的屠杀,红军在不断发展壮大,红色根据地在不断发展。对围剿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之下,由于共产国际的指导上的失误,共产国际军事顾问的瞎指挥和王明奉行的错误略线,造成了红军极大的损失。中国共产党和她所领导的工农红军,于1934年踏上了长征的道路。千锤百炼的长征队伍中,约有五万精华后来到达陕西北部,稍作休整之后,抗日战争爆发。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国家利益,中国共产党遂捐弃前嫌,与国民党再度合作,加入到这场伟大的全民族抗战之中。 (本文摘自《1750-1950的中国》,汪中求 王筱宇 著,新世界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