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 评论  >   史海回眸

回忆当年修改《渡江侦察记》(下)

发布时间:2011-06-29 08:30  来源:京江晚报 【字体:放大 缩小 默认

 

难事憾事混沌事

——回忆当年修改《渡江侦察记》

 

 在很多镇江人记忆中,“74版”《渡江侦察记》是一部反映渡江战役的经典老影片。改编剧本执笔人之一是曾在镇江军分区政治部工作的季冠武。

 那个时期,由于种种原因,季冠武在改编《渡江侦察记》过程中碰到困难、引发争议,留下诸多“难事憾事混沌事”,也成为几十年来困扰他的心结。

 去年5月,83岁的季老突发脑溢血去世。去世前的几个月,他一直在忙一件事,那就是撰写回忆当年修改《渡江侦察记》的文章。直到去世,文章还在修改中。

 本文是季老的遗作,揭开了这一剧史钩沉。 ——编者

作者所著小说《风雨桃花洲》

 吐露真言

 会议结束已经夜深了,赶回宿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刚一迷糊就被敲门声弄醒了,上影厂来电话要我立即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住在上海警备区招待所,名叫浦东大楼。真可谓名不符实,浦东大楼位于浦西,坐落在南京路以南的淮海路以北的上海市中心。而上海电影制片厂位于沪南叫漕溪路的地方,中间有好一段路程。我到食堂买了两个馒头,一面吃一面挤公共汽车。赶到电影厂办公室,坐了一屋子人就在等我了。

 本来睡意未消的我,想在边角上找个座位闭目养神一会儿,但是厂领导拉了一把椅子叫我坐下,立刻宣布开会。听他讲话的意思,是要大家对昨天的审稿大会表态。我没用心听他讲话的内容,大体上知道说的是市领导怎么重视、会议开得很好之类的,然后叫大家发言。这时会场悄无声息,静得出奇。等了一会,厂领导笑着朝我道:“老季,你先说说吧。”也许是瞌睡虫的侵扰吧,根本没有考虑考虑该怎么说。我对昨天审稿大会和徐景贤的不满情绪当然要说的,但应该排个先后次序。但已经来不及了,直截了当地说意见了。

 我先说的是“快走、快走”:“徐景贤同志的意见也对,大军渡江前夕,不该把蒋管区人民生活说得很好,但养鸡养羊是说明生活很好吗?‘快走、快走’表现的是羊,这个问题的关键也就是羊。我们农村人都知道一句话,叫‘富养猪、穷养羊’,猪吃饲料羊吃草,饲料要花本钱,青草到处都有。贫富不是绝对的,是不能用养那些家禽来说明生活好坏的。只是原电影就有小孩牵羊去吃草,的确是典型的穷养羊嘛……”

 我说话的时候,主持会议的上影厂领导与另一位同志讨论起来,好像说的是如何领会会议精神什么的。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我只好闭上嘴看着他们,他们也停了下来。厂领导笑着向我点头说:“哎,老季,噢,想想,想到再说。好,大家继续讲。”

 这位厂领导居然用这种方式直接阻断了我的发言。我已经讲了开头,好多话都堵在了心头,就像涨潮一样涌出来。下面我想举例子,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一下乡就抓鸡。记得当时有首歌里唱道:“鬼子一下乡。闹得鸡飞狗跳墙。”如果按徐景贤的意见,这些事不能说,这首歌也不能唱,不是吗?还要说英雄人物,侦察员是不是英雄人物?当然,我还有最重要的话要说出来,你这审稿大会干什么……很快,我思想来了个急转弯,决定咽下这口气。因为我发现这会场形势大变,在座的几乎都已处在失常状态中,愁眉苦脸的,惊慌失色的。面对这阵势,顿时心里有点毛。随即想到眼前这位厂领导一直是关心我照顾我尊重我的,今天用这种非常的方式阻止我发言,肯定事出有因。想到这一层,我也就不再讲话了。

 审稿大会那一夜基本没睡觉,第二天上午开会下午休息,晚上扎扎实实地睡了一觉。第三天按时上班,当即被告知“渡江组”上午召开全体会议,内容是由导演传达昨天市革会又一个审稿大会的情况。昨天下午,市革会召开审稿大会,审的是《年轻的一代》修改本。

 会议开始,导演先介绍徐景贤对“渡江组”的指示。导演说,审稿大会一开始,徐景贤先问“渡江组”来人没有,导演马上回应。徐景贤说:“听说你们有人舍不得把‘快走、快走’去掉,舍不得就留着吧。”

 我昨天上午在这里说的话,怎么徐景贤下午就知道了?我忙问:“谁这么快就把我的话报告给徐景贤了?”旁边几个人抢着告诉我,徐景贤的秘书昨天就坐在我的身后。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说话时大家那样紧张,怪不得厂领导想法阻止我说话。这下全明白了。

 会场活跃起来了。大家又都看看我,有人还抿着嘴,那是向我庆贺,表明我没事了。讨论时,都说徐景贤是个谦虚的人,接受意见很快嘛。也有人认为,“快走、快走”还是删掉,徐景贤已在那么多人面前批评过还无动于衷,事关树立革委会领导人的威信问题。还有人认为,徐景贤对“快走、快走”的态度证明,他实际上已经赞同了我们这修改本了。总之,大家一致的意见是这修改本已经大会审过了,可以开展下一步工作。

  准备脱身

 从冒失吐真言那天起,我就慎重地考虑如何脱身了。但总觉得辜负了南京军区当初举荐我的几位同志,不能趁机果断地跳出“农”门。

 第一次接到领导机关电话到上影厂写电影剧本和指令时,才到农场几个月。农场原政委事件,使我还不能轻视。农场原政委名叫赵锋,不久前自杀了,我是来接替他的。只是自杀的原因不清楚,没人敢说。我到农场前不久,党和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林彪出逃摔死在温都尔汗。赵锋的死因因此真相大白。

 赵锋曾是江苏省军区司令员刘先胜的秘书。同在省军区机关,我也替刘司令写过报告演说稿,与赵锋处得很熟。后来他到苏州军分区某县武装部任政委,林彪老婆叶群恰好到那个县蹲点。据说赵锋没有很好配合,惹怒了叶群,被调离那个县弄到农场。后来有人揭发他说叶群的坏话,被弄到省军区学习班,最后上吊自杀了。

 也算是巧合,我所以到农场的原因竟然与赵锋相同。他是因林彪老婆叶群的事,我是牵连上林彪“选妃子”的事。

 文化大革命前,我是江苏省军区文化处长。文革开始后,便到省军管会(后改成革委会)参加支左,在宣传组负责宣传文化工作。这天,某领导找我谈工作,说是某中央首长的夫人到了南京,要我们选出长得漂亮的女人送北京,强调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因为我负责文艺单位,要我从文艺单位选。我曾听说为了加强国际交往,要开辟多条国际空中航道,也许是招女乘务员吧。我立即请他就政治条件及还有哪些要求说详细一点,并掏出本子准备记录。

 “那些都不管,长得漂亮就行!”他说得很干脆。

 “这搞什么名堂!”我一愣,脑子里没作任何反应,这句话直接对着领导冲出来了。

 看到他板着面瞪着我,才回过神来,知道闯祸了。事后细想,我这话真的不是对着领导说的,而是听到“那些都不管,长得漂亮就行”这话时吃惊了,觉得共产党内绝对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情。“这搞什么名堂?”本来是暗问自己的,吃一惊时竟然脱口而出了。我赶紧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是对长得漂亮有不同看法之类的话,表示自己要认真选,最后请领导定夺……第二天我接到另外一个重要任务,说是正在北京的斯诺要来南京。省革会决定成立一个班子做好接待,由新华日报、省广播电台两家领导小组组长和我组成三人小组,指定我为负责人。我们三人一商量决定先看斯诺的书,于是跑到图书馆埋头读书了。几天后接到通知,斯诺不来了,接待组解散。我重回宣传组办公室,发现挑选漂亮女人的事落到另一个人身上了,还是我的老乡。他不回避我,还就被选出的女人漂亮不漂亮征求我的意见。我这才估计斯诺之事是空穴来风,是领导为支开我设下的。

 这就是后来传得比较多的,说我抵制林彪“选妃子”的事情。我看过省里下发的一份会议文件,在发言中有人就这么说。有一次碰上原省委工作后来调中央的某负责同志,他握住我的手就这件事赞扬鼓励我。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抵制,我当时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那位领导赶我出省革会的理由是“这家伙不听话”。江苏省军区先是把我安排在江南某市工作,他知道后又追过来说,这种人怎么放在江南,弄到江北去,于是我便到了南通东方红农场当政委。

 南京军区创作组力荐我到上海电影制片厂写东西,也都是因为这事所产生的义愤,并希望我由此跃出“农”门离开农场。其实我并不厌恶农村,对农业还蛮有兴趣,并不急于跳出“农”门。

 本来说好这任务是要等到电影拍好,审查通过后才能结束。但就现在这样等下去,肯定等来的是逐客令。按说把徐景贤那些指示落实,第二天就可以走了。因怕造成不愉快而走的印象,有意识地拖了几天。我跟“渡江组”到皖南拍外景,在那里我向负责人提出要走,他当即同意。我向导演建议将来的影片上用集体改编不署个人名字的建议,特别申述自己不愿署名的意见,他只是用“不会的”作为答复。

 我直接回到农场,以为与这事的关系到此为止了。去了上海大半年,也没有太大的遗憾。

 电影公映

 这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我裹着棉大衣与农场的庄稼兵们一起挤在打谷场上看电影,看的就是重拍的《渡江侦察记》。我是带着到底片子改得怎么样的心情来看的。当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银幕上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季冠武”这个名字已经在全国各地示众了。当时我想,这可能是为了抬举我,以表示承认我在修改中的作用吧。不是吗,我的名字排在改编执笔的第一位呢。即使这样,我也觉得太可悲了。作为军人的我有幸到上影厂参加了这一工作,学习了不少对自己来说是全新的知识,也结识了许多朋友,包括电影行业中党和行政组织的负责同志。他们应该具有使用人的名字起码必须通知本人这一常识的。他们当中有人知道我是不愿署名的,不知什么原因连亲口向我做出承诺的同志也不透给我一丝信息。

 看到自己的名字后,这电影的其他内容我都没能够看进去,于是紧接着赶到城里去看第二遍。一开始又使我震惊了。这一次是发现这部电影片子居然没有交代是根据谁的作品改编的,这不如同“长江黄河没来源,人无父母树无根”那样荒唐吗?“拆烂污”,我用学会了的上海话说了一句,又一次没有把这电影内容看进去。从此,再也鼓不起看这部电影的勇气了。

 这之后,就有不少同志向我表示祝贺之意。可是在我心目中,那绝对不是光荣榜;那是小偷剽窃财物得手后,竟恶作剧地把我的名字留在现场。我不能等失主告发后再作辩解,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上海,找到了对我讲“不会的”那位导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肯向我介绍有关情况,不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只是当我再询问有没有办法把我的名字从那上面去掉时,他才说了一句“唔,根本不可能”!并以长者的身份,规劝我不要再为这事去闹。他年纪比我大,参加革命大概也比我早多了。我尊重长者,一点没有闹,只是写了一封信给上影厂的负责同志,申述对这件事的看法。我知道不可能有什么答复的,以后果真一直没有答复。其实,我的目的是原作者提出此事,我在说明事实的同时,可以将找过的人、写过的信,作为旁证举出来。

 重拍《渡江侦察记》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大概已经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我自己当然是无法忘记的。特别是人到老年,喜欢把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翻出来,对过去干过的事可以简单地说是对了还是错了。唯有这件事既无史可鉴,现实生活中也没听说过谁碰到过,每想追究个是非曲直时,脑子里就一片混沌了。

(作者:文/ 季冠武  责任编辑:李斌
分享到:

金山论坛】 【返回新闻中心】 【打印】 【关闭
 
 
相关新闻
内容页统计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