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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当年修改《渡江侦察记》(上)

发布时间:2011-06-29 08:19  来源:京江晚报 【字体:放大 缩小 默认

 在很多镇江人记忆中,“74版”《渡江侦察记》是一部反映渡江战役的经典老影片。改编剧本执笔人之一是曾在镇江军分区政治部工作的季冠武。

 那个时期,由于种种原因,季冠武在改编《渡江侦察记》过程中碰到困难、引发争议,留下诸多“难事憾事混沌事”,也成为几十年来困扰他的心结。

 去年5月,83岁的季老突发脑溢血去世。去世前的几个月,他一直在忙一件事,那就是撰写回忆当年修改《渡江侦察记》的文章。直到去世,文章还在修改中。

 本文(含下篇)是季老的遗作,将揭开这一剧史钩沉。 ——编者

  

难事憾事混沌事

——回忆当年修改《渡江侦察记》

文/ 季冠武

本文作者

 接到任务

 一九七二年,秋风乍起,突然接到指令,要我去上海电影制片厂接受并完成编写文学剧本的任务,不讲具体内容,只强调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要求按规定的时间和地点报到。

 当时我正处在人生的拐点,不想写东西,什么地方都不愿去。便在电话中请求免除这项任务,急切中说出的理由是我从来没写过电影剧本,虽然发表过《风雨桃花洲》等小说,但毕竟文化底子薄,误了大事就不好了。推挡了一下,很快就来了第二次电话。重复强调了这是政治任务。重申了报到的时间和地点。不好再说了,才当了几个月的江苏省军区南通东方红农场政委的我,告别了正在茁壮成长的庄稼,要到我不愿去的地方。

 报到之前凑巧碰到南京军区创作组的黎汝清同志,当即弄清了这所谓的政治任务的来龙去脉。

 上海电影制片厂停产已经好多年了,人员去农村劳动,设备也闲置着。最近突然接到中央首长要求拍电影的指示:北方早已拍了《地雷战》、《地道战》,南方应该拍《水上游击队》嘛。上海电影制片厂不敢怠慢,立即从农村召回演职人员建立“水上组”。因为是军事题材嘛,就向南京军区创作组要编剧。南京军区创作组人才济济全国有名,这件事所以落到我头上,是南京军区文化部的领导和创作组的同事知道我遭遇了不公,同情我的处境,想借以助我跳出“农”门(即离开农场),便出于义愤全力推荐了我。

 没想到我的事能受到大家如此关心和同情。虽说对跳出“农”门并不怎么迫切,但是“水上游击队”却让我十分动心。

 早年认识了上海作家协会书记杜宣,他曾鼓励过我说,你可以写出像《水浒传》里的阮氏三雄之类的人物。自己早就动过写这类小说的念头了。

 和黎汝清见面后,我好像变得朝三暮四了。刚刚还是不愿干的事,突然情绪态度大变,劲头十足地赶赴上海电影制片厂报到,加入了刚刚组建起来的“水上组”。我向厂里建议将拍摄地点放在苏北里下河地区,也就是大运河旁的宝应、高邮、兴化一带。我还说打算立即去那里搜集材料,及早编出个电影故事。有关领导采纳了我的意见,抽调了一位有经验的专业编剧与我一起先去。

 我俩立刻上路,但到南京转介绍信时,突然听说八一电影制片厂也是因为要拍《水上游击队》的电影。早已到里下河地区搜集材料,现在已经完成剧本的创作,就要开机拍摄了。竟然有这样凑巧的事,成立没几天的“水上组”当即解散。

 这是一起“撞车”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问。问了也没人说。

 等了几天,等来的却是重拍《渡江侦察记》的任务。这次没有听到中央首长怎么指示的那种说法了,听到的是中央决定把四部黑白影片改拍成彩色影片。中央通过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向上海电影制片厂下达了两部制作任务,《渡江侦察记》和《年轻的一代》。上影厂一下子从农村劳动基地调上了许多人,建立了两个组(当时称“渡江组”和“年轻组”)。我被安排在“渡江组”,负责修改文学剧本。

 众所周知,《渡江侦察记》是沈默君编写的,让他参加修改岂不更好?为什么不找他?他现在在哪里?电影厂的领导都摇头不语,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领导同我谈话时,我没有推三阻四,一口答应下来。因为自己觉得把黑白片改拍成彩色片,重担在演职人员身上。那部电影文学剧本本来就很不错。已经为大家所熟悉。内容没有多少可改的。领导还安排了两位专职编剧同我一起干。

 真所谓知易行难,后来没想到会碰上那么多困难,造成了弥补不了的遗憾,给我留下了永远挣不脱的尴尬。

 修改剧本

 修改剧本的事情,是从整理思想听意见开始的。

 各种意见很多,并没有对我产生多大影响。自己还是认为内容不需要做大的改动,幸运的是两位编剧与我看法相同,还有一直同我们一起讨论的导演也支持我们。于是,我们中间时常会有人说出“不做糊涂媳妇”的话来。

 不做糊涂媳妇,这是当时流传在职业编剧人员中的一则故事,说的是有个糊涂媳妇泼洗脚水时把孩子也泼出去了。故事不算很精彩,但作用在于提醒编剧们,在把别人写的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剧本时别把好的内容抛弃了。我感到这话在告诉大家,修改别人东西应该尊重原创。

 坐下来修改的第一笔是给主人公取了个名字。《渡江侦察记》说的是大军渡江前,我军派出侦察连长率领若干名侦察员先期渡江侦察敌人江防的故事。不知原作者是怎么考虑的,凡在故事中有戏的侦察员大都有名字,唯独侦察连长只有姓氏没有名字,从头到尾都以职务相称,老是“李连长”“李连长”。我们在讨论修改时觉得别扭,于是便有了“李春林”,既普通又顺口。

 我们思想一致心情愉快,速度较快地完成了修改第一稿。看起来改动的地方还不少,其实真正改动的只有一处,那就是最后将情报送去江北的那一段。

 我军先期渡江的侦察人员,在游击队配合和江南人民的支援下,顺利地对敌情实施侦察,很快掌握了敌人江防情况并向江北我军通报。就在基本完成任务的时候,敌人阵地突然增添了炮兵部队。当即对这新的敌情进行侦察,得手时被敌人发现,是侦察员周长喜以自我牺牲为代价让战友摆脱了敌人追击。只是因通讯设备受损,与江北联系因而中断。怎样将这敌情送到江北,原黑白片的处理是派吴老贵和小马设法避开敌人泅渡过江,到江边时被敌人发现。结果是吴老贵牺牲了,小马—个人完成了泅渡送情报的任务。

 我们把这段修改成侦察连长带两名侦察员护送吴老贵和小马泅渡长江送情报。其中设计了乘敌隙控制了一座碉堡的士兵,机智擒敌张营副,这就为吴老贵和小马两人泅渡送情报创造了条件,增强了可信性。

 在听取意见中,有人希望我们把真正的渡江侦察之事调查清楚。我们打听了一下,1949年渡江战役前并没有发现派遣侦察人员先遣渡江侦察敌情之事,倒是听说陈毅元帅看过这部电影后开玩笑说过的话,“渡江侦察?有你侦察我渡江,没你侦察我也渡江。”是的,参加过渡江战役的同志都是可以体会到的,从江阴到九江,什么地段碰到过什么了不起的抵抗的?国民党军队士无斗志,望风落荒而逃。解放军摧枯拉朽,侦察不侦察又能怎么样呢?当然,文学作品是可以虚构的,只要合理就好,不必太顶真。

 不做糊涂媳妇,不使原片内容受到伤害的前提下,修改其不合理的部分,加强故事情节的可信性,让内容人物也在原有基础上适当加以丰富和发展。

 第一稿一出,应该说我们的文字工作就该结束了。问题是要征求意见,一征求又是一大堆;又改,又征求意见,再改……就这样,在改本子与听意见中消磨岁月,时间从秋至冬,很快春天就要来了。突然传来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决定为我们召开审稿大会的消息,这才知道磨了这么长时间,原因是名声赫赫的上海电影制片厂当时居然没有审稿权。

 审稿大会

 参加审稿大会的人员分成了三部分:市革会的领导在主席台上坐了一排:下面会议厅里都是来作审稿发言和各单位各部门的负责人及他们的陪同,挤得满满的约有两三百人;上影厂的领导及“渡江组”成员被安排在靠走廊的边缘,正对着发言者的侧面,侧对着主席台。

 大会主持人是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主要负责人徐景贤。他首先检查到会人员情况,轮到检查上海电影制片厂时,我作为修改本的执笔者的名字被提到了。

 徐景贤讲了改拍《渡江侦察记》是中央交代的任务,说了事情的重要性,并拿着我们的本子扬了扬。要大家认真审查。

 我有逢会必记的习惯,要入座时也习惯性地把记录本和钢笔拿出来,本是打算记录的,问题是记录什么?不管是只念材料的还是又念又说的,往往先是把样板戏高调宣扬一番,什么优秀、典型,光辉的旗帜、学习的榜样;然后指出我们那修改本中的问题,进行严厉地批判。几乎是千篇一律。那就少记录,多听听吧。

 坐着听着,发现并不都是枯燥无味,也能听出点兴趣来。

 “拿样板戏这面镜子照一照,用样板戏这把刷子刷一刷。”这句话有点算是对偶句,说是样板戏可以照出和刷掉我们这修改本子的缺点。在审稿发言人口中,这句话就像接力赛运动员手中的交接棒一样,我说了你说,你说了他说。

 点名发言结束了,我们那修改本子被照得一无是处,被刷得体无完肤。我告诫自己沉住气,当时把希望寄托在徐景贤身上。作为这次审稿大会的主持人,我想他一定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听说徐景贤曾经是张春桥的秘书,张春桥去中央后,徐景贤成为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主要负责人,算是“文革”期间出现的新领导人。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讲话竟让我大失所望。

 徐景贤先是说这次大会开得很好,大家对会议都很重视,发言热烈踊跃。接着是批评上海电影制片厂办事拖拉,对中央下达的任务拖到现在,一件事也没有办好。说到这修改本了,他没有对修改本作什么总评价,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对这修改本也有几点意见”,并讲得很具体明确。第一点意见,是要在军参谋长对即将执行任务的侦察员讲话中加上一句话。他用所谓记录速度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慢:“同志们,在一千多华里的战线上,我们百万雄师分东、中、西三路就要横渡长江向江南进军。”凭记忆,这是渡江战役打响后的第二天,新华社所发的新闻稿中的一段。

 另外两条意见竟然是不可以接受的。他说得很简单,就像下命令。几十年过去了,我好像还听到他的声音。一条意见是:“那‘快走、快走’去掉,那户人家又是鸡又是羊的,这是说明蒋管区人民生活很好嘛!”“快走、快走”,这是原黑白片中就有的。是说侦察兵隐蔽在陈老爹家,当国民党军搜查就要被发现时,户外突然发出“快走、快走”的叫唤声。国民党军当即放弃室内搜查,赶到了外面。他们一下傻了眼,原来是青儿赶着羊上窝的,叫羊“快走、快走”。

 还有就是把侦察连长拳击敌情报处长的情节改掉。原话是:“这种饱以老拳的事,让杨威(另一名侦察员)去。连长是英雄人物嘛。”

 徐景贤说完了,这审稿大会也宣布结束了。徐景贤讲话的确与众不同,他讲得很具体,抓住了鸡和羊的细节,好像是给我们这修改本戴上一顶政治帽子。“说明蒋管区人民生活很好嘛。”徐景贤只字未提原《渡江侦察记》,完全忽略了我们这修改本的根据。特别是他召开这个大会来审稿,这稿子也就是我们的修改本行还是不行,怎么可以不给一个说法呢?

 

(上)

(作者:  责任编辑:李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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