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不哀门前冷
1949年5月上海解放了。解放时,大世界游乐场的门票是每张旧币500元,到12月26日增至600元,28日又增为800元。但作为老板的黄金荣,却长期没有给职工增加工资,不仅如此,他还以营业不佳为由,拖延年终奖。为此,演员、职工曾集合数百人,与黄金荣谈判。另一方面,黄金荣则不断从大世界抽取大量钱款。据大世界游乐场的账目,1950年2月至1952年1月底,黄金荣以奖金、薪水、借款等名义共从账房提取25笔现款,共计278400万元。这样,扣除黄金荣应得的工资,黄金荣还欠大世界游乐场6700万元。经过政府有关部门的工作,大世界演职员的生活有所改善。而黄金荣欠大世界的巨款至死也没有归还,因此在黄金荣死后,人民政府于1954年将大世界收归国有,改名人民游乐场。
黄金荣感激人民政府对他的宽大,他甚至有点佩服共产党人的气量和胸怀。1950年1月,黄金荣购买了5万元国家公债,以表示这种感激。后来,黄金荣现金缺乏,突然想起有笔旧债可以救急。原来在法租界时代,黄金荣等同总巡乔辨士私下做军火生意,一次,有批军火卖给了商人刘裕章,他没有付款,现在刘就在香港。于是黄便对程锡文说:“现在我买了五万元公债,没有钱,你到香港去找杜月笙,请他给我讨还一笔十万元借款,这是刘裕章早几年向我借的。”2月程锡文到香港讨债,结果,在杜月笙处却碰到了个软钉子,程回忆说:杜月笙“要我去找大少奶奶(即李志清)想办法,我只得回上海,把情况告诉黄金荣。”第二次,黄金荣亲自写了信,要程锡文再去香港找杜月笙,黄金荣还几次打电报请杜设法将欠款追回。程锡文赴港还有一个使命,就是黄金荣奉政府之命,要程劝告杜月笙返回上海。杜月笙对要他回大陆一事,未置可否;对黄老板要他帮助追讨款项,也表示无能为力;但最后,杜还是让万墨林汇给黄金荣5万元,表示一点心意。
1951年,全国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一浪高过一浪,自白书刊出后的黄金荣,此时真的是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这不仅仅是因为市民们对流氓恶霸的声讨与反应,更因为市政府节节进逼的严厉措施。他的把兄弟和徒子徒孙们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一个个被压上了断头台。就在黄金荣的《自白书》刊登后的第9天,“小八股党”的干将、杀害汪寿华的刽子手叶焯山被押到法庭,其子叶麟根也到庭揭发其父逼死其母和舅父的罪行,最后,叶被判处死刑。7月26日,黄金荣的亲信弟子、汉奸卢英被枪毙。28日,黄金荣的另两个徒弟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一个是迫害越剧名伶筱丹桂的恶霸张春帆,另一个是“小八股党”成员、杀害汪寿华的凶手马祥生。
群众来信像雪片一样飞入政府机关,纷纷要求可杀不可留。其中主要理由有:
1.组织共进会,在瑞金一路原大千世界开会,办事处在老西门关帝庙里。共进会曾在霞飞路宝康里逮捕共产党人40多人。2.组织荣社,外表如俱乐部,实际巩固黄金荣的地位,是个封建帮会。正月初六、清明节、七月半、十月初一等团拜会,收敛钱物。3.勾结军阀、日伪、国民党。曾在接待黎元洪时,得到一等嘉禾章。汪伪时期与陈群、卢英等往来密切。与日本海军武官府江新司令和贝当路宪兵队军曹长杜井经常交往。4.开设赌台、烟土行。曾有公兴赌台、公买烟土行,并向缘宝、永安、华民、西园、同庆、升生等赌台按月拿开销。5.私藏枪支拒不缴出。1951年4月,在黄公馆搜缴大批武器,计长短枪9支,虽说武器是其儿子黄源涛私藏,但无可否认黄金荣也有部分责任。6.携财产逃港。在上海解放前夕,黄金荣的大少奶奶李志清携带大量金条美钞潜逃香港。
消息传到黄金荣的耳朵里,他更加恐慌了,闭门不出,整日里提心吊胆,害怕哪一天会被政府抓去,甚至晚上也整夜无法入眠,本来老年人就睡得少,这样一来,精神更糟了。实际上政府方面对黄金荣本人倒丝毫没有这个意思。由于心情恐慌,黄金荣随即就病倒了。先是整日坐在太师椅里,臃肿的身子几乎站不起来,站起来也挪不开步。渐渐地连坐也困难了,只能整日躺在床上了。自知不久于人世的黄金荣,要求家人不要送他去医院,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在生活了近半个世纪的钧培里,安静地离开人世。
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但对于这些黄金荣已经麻木了,迟钝了。他毕竟是属于旧时代的人物。1953年6月20日上午,黄金荣进入了弥留状态,附近的永川医院应家属的请求,派出护士到黄公馆,给他注射了强心针,但已无济于事。当天下午,黄金荣停止了呼吸,时年86岁。
黄金荣死后,当地公安部门向上级报告说:查黄金荣现年86岁,上海著名的大流氓,收有门徒万众,本区大世界、共舞台、荣金大戏院皆是他的产业,当他于20日死时,大世界经理杭石君即报告分局云南南路派出所,并申请更换大世界负责人姓名,以后便由黄金荣的得意门徒陈福康为主办理丧事,计有马筱峰、陈荣富、陈昌良(荣金大戏院经理)、沈茂贞、汤融、严兴林、毛政纪、顾德昌、钱福林、陆正崇、朱文伟、陈益亭、王世昌、庄海宁、杭石君、陈荣炳等十七人前来治丧。尸体于二十二日移往丽园殡仪馆入殓,当晚在钧培里一号黄金荣住宅中,备有九桌酒席,除上述得意门徒十七人前来外,别无其他动静。治丧中黄府只备了9桌酒席,且只有17个门徒前来吊丧,这在黄金荣这样一个大亨级别的、享尽了生荣的人来说,死而不哀的程度,是空前的了。毕竟时代变迁了,要在过去,黄金荣的丧事应是上海滩上的一件轰动一时的盛事,起码也要与清末盛宣怀、20世纪30年代洋大亨哈同的“大出丧”媲美。
不过,从上海滩三大亨的结局而言,黄金荣算是最好的了。黄张杜三人中,最早走的是与日伪勾结、失节投敌的张啸林,1940年8月13日,他被保镖击毙。杜月笙出走香港,处境尴尬,1951年8月16日客死异乡,只活了63岁。只有黄金荣晚年能以86岁高龄得以善老故土。
黄金荣死后,黄家生活日见拮据,甚至难以维持日常的开支。黄家打算变卖一些不动产,但又不敢贸然向政府提出。后来在无奈之中求助于章士钊。章士钊即写信给市长陈毅和副市长潘汉年,陈述黄家的困难。在潘汉年的亲自处理下,顺利解决了黄金荣的遗产问题。
一个盗匪群起、黑道横行的时代,在黄金荣死后彻底地结束了。1953年6月20日,也就是黄金荣死的那天,有人在复兴公园——法租界时代的顾家宅公园——这个曾经挂着“中国人不得入内”、“戴着口罩的狗可以入内”园规的公园后门的一块黑板上,写了五个雄劲的大字:“黄金荣死了”。这大概是上海滩的公众媒体上,唯一能见到的黄金荣的死讯了。(苏智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