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毛泽东与基辛格博士交谈
【美国《新闻周刊》5月15 日一期文章】题:基辛格博士的中国处方(作者尼尔·弗格森)
当1972年基辛格为总统尼克松对中国的历史性访问做准备而秘密访华,如今已经过去了40年。从那时起基辛格先后50次访问中国。如果说他从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真正徒劳无益的是对中国人施加压力。从基辛格第一次访华到现在,世界改变了很多。但在美国外交政策中至少有两件事保持不变:经基辛格之手从20 多年的寒冰中解冻的美中关系,还有基辛格本人——从肯尼迪到奥巴马,历任总统均以正式或非正式的形式咨询过他。
基辛格的新书《关于中国》让人们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的领导者仍然想借助于他的智慧。这位本月就满88岁的老人仍然是一位无可匹敌的战略思想家。
远交策略与联盟
美国对中国开放的故事,基辛格以前曾经讲过:他和尼克松如何认识到这个国家可能成为一支与苏联制衡的力量;他如何在巴基斯坦假借染恙而秘密飞到中国;他和总理周恩来如何为尼克松的正式访问拟定了外交基础(《上海联合公报》)。其结果正如他所说,一个以遏制苏联为初衷,最后却宣告了冷战时代结束的“准同盟”形成了。
但在这本书中,基辛格得以借助最近的研究,在上述讲述中加入中国那边的故事。美国对中国的开放同时也是中国对美国的开放,而后者的促成因素主要是毛泽东对包围形势的担忧。1969年的一天,毛泽东问他的医生:“你想,我们的北面和西面是苏联,南面是印度,东面是日本。如果敌人都联合起来,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进攻中国,那么中国怎么办呢?”这位医生答不出来。毛泽东说:“日本的后面实际上是美国。我看,还是照我们老祖宗的办法才好,叫做‘远交近攻’。”正是为了研究同美国联盟这个选择,毛泽东召回了被下放的4位陆军元帅。彼时苏联和中国军队已经在乌苏里江地区发生冲突。1970年10月,毛泽东命令中国高级领导人撤离北京,并要求人民解放军保持“一级战备状态”。当时改善中美关系对中国来说利益攸关——比对美国利益的影响还要大。
毛泽东与中国历史上的领导者持有一个相同的观点:中国跟其他国家不一样。它有着世界1/5的人口,是“中国”:中央之国。有时候它甚至就像“天下”:普天之下的土地。对这样一个帝国来说,最好的外交政策就是“让蛮子跟蛮子打”。如果这种政策行不通,那么就接纳最强大的蛮族并教化他们(就像对满族那样)。
资料图:1972年2月21日,在招待尼克松一行的国宴上,周恩来与基辛格碰杯。
历史灵感与智慧
“既专横又强大……既无情又冷漠,既是诗人又是斗士,既是先知又是祸患”——毛泽东真正的偶像不是列宁,而是专制的、焚书坑儒的秦始皇,后者在公元前221年统一了中国。基辛格写道,类似地,当今一代的中国领导人则从孔夫子的教导中获得了灵感。他说,他们的目标不是称霸世界而是实现大同。
这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1971年,当基辛格第一次访华时,美国经济差不多是中国的5倍。40年后,由于毛的继任者邓小平开启了工业革命,中国可能在今后10年内超越美国。这是苏联遥不可及的目标。不仅如此,中国现在是美国债券在海外的最大持有国,这些债券构成了中国3万亿巨额外汇储备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会怎么使用它新掌握的经济影响力,这也许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没有哪个美国人比基辛格更有资格回答这一问题,因为他同四代中国领导人打过交道。
《关于中国》最发人深省的观点是心理学方面的。它提出了对中国精英和美国精英巨大文化差异的担忧:中国精英可以从两千多年的历史中寻找启发,而美国精英能参考的历史只有两百年多一点。在基辛格看来,通过制裁来报复中国是非常幼稚的:“对于一个围绕不同理念建立起来的古老文明来说,西方关于人权和个人自由的概念可能是难以直接理解的。我们也不能对中国人历来对政治动荡的担忧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一种过时的荒唐想法,只要通过西方教化来‘纠正’就行了。”正如中国能讲英语的领导人——江泽民——在1991年对基辛格所说:“我们从来不屈服于压力……这是一种哲学原则。”
资料图: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
文化差异与困境
美国和中国在朝鲜半岛开战是由于另一种文化差异。毛下令中国军队介入让美国人大为吃惊,因为军事形势看起来对中国太不利了。然而基辛格说,毛的 “动机不是一开始就给敌人造成致命一击,而是改变心理平衡。与其说是要打败敌人,毋宁说是要改变敌人对风险的评估方法。”毛是玩“空城计”的行家,这是一种通过做出自信甚至攻击姿态来隐藏弱势的战术。在西方人看来,他坚持说不怕原子弹袭击似乎是疯子的表现,至少也是冷血无情(“打核战争,肯定要死不少人,我们也许会损失3亿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那样,我们还是能最后赢得战争……”)但这是典型的中国式的虚张声势,或者说是“攻击性威慑”。
基辛格认为:“中国谈判者通过外交把政治、军事和心理因素整合为一个整体的战略设计。”相反,美国外交“通常倾向于‘弹性’;它觉得必须靠新提议来打破僵局——但又无意中为了得到新提议而制造新的僵局”。书中这一节不仅值得美国外交官,也值得美国商人在前往北京之前细细咀嚼。基辛格说,我们可以从中国人那里学到一两件事,特别是孙武关于 “势”的理念——它是指整体战略形势中的“潜在能量”。我们倾向于制定一份包含 10个不同要点的日程,然后分别处理每个要点。他们则制定一份大的战略方案。我们总是急于结束,焦急地看表。中国人则看重耐心。正如毛对基辛格解释过的,他们以千年为单位来计量时间。
如此深刻的文化差异可能令中美在将来发生冲突。基辛格警告说:“当中国先占先得的观念与西方的威慑理念相遇,可能导致恶性循环:中国认为是防御性的动作可能被外界看作攻击举动,西方社会的威慑措施可能被中国理解为包围策略。美国和中国在冷战时期曾多次陷入这种两难困境,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至今仍然没找到摆脱这种困境的办法。”
美国和中国是否会再战?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正如基辛格提醒我们的, 100年前当德国在经济和地缘上对英国构成挑战时就导致了战争。此外,让美中两国在20世纪70年代走到一起的关键因素——被中国人称作“北极熊”的共同敌人苏联——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两国在台湾和朝鲜问题上难以调和的旧有分歧仍然存在。剩下的只是“中美国”——一种出于经济利益而形成的、绝非皆大欢喜的联姻关系:一方永远负责存钱而另一方永远负责花钱。
用基辛格的话说,中国的崛起可能 “再次令国际关系两极化”,从而带来新的冷战(甚至可能是热战)。民族主义作家呼吁中国从“和平发展”转为“军事崛起”并盼望中美进行“世纪对决”。华盛顿也有一些人——当前显然包括奥巴马政府——喜欢更具对抗意味的美中关系。
然而基辛格仍然对冷静者在北京占上风满怀希望。基辛格建议说,美国与其试图“在遏制中国的基础上引领亚洲,或者为了意识形态的圣战而建立一个民主政权集团”,不如同中国合作,建设一个新的“太平洋共同体”。
40年前,理查德·尼克松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旱看到了中国的巨大潜力。他思忖说:“你可以想一下,如果一个人控制了这块大陆并采用一种适当的管理体系,会发生什么情况。天哪……世界上将不会有哪个大国能—一我是说,如果你让这8亿人在一种适当的体系下工作……他们将成为世界的主宰。”这一预言正在我们这个时代变为现实。事实上,截至目前中国的崛起给美国带来的是好处而不是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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