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荣臻元帅晚年说,自己打了一辈子的仗,没受过一次伤;搞过地下工作,没被捕过,算是福大命大之人。因而,在睡梦中不知不觉仙逝的聂荣臻,人称“福帅”。“福帅”聂荣臻唯一的女儿聂力,是中国第一位女中将,她说:“我常常梦见父亲:在他居住了43年的老院子里,他坐在那把旧了的轮椅上,把自己置身于明丽的阳光下;他微笑着望我一眼,一言不发……”
地下斗争,在“地狱”中奔走
1927年广州起义之后,聂荣臻到香港开展地下斗争。长达4年的地下斗争改变了他的性格。“较早认识我父亲的都说,你爸爸在老家时,在法国时,是很活跃开朗的,爱说爱笑,可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我知道,这与他地下斗争时形成的保密观念有很大关系。后来的他,惜言如金,不爱讲话,慎之又慎。”在香港,聂荣臻度过了一段艰苦卓绝的岁月,然而一位秀丽聪颖的女性却让聂荣臻的生活充满了温馨。她就是在香港担任机要交通员的女共产党员张瑞华。
张瑞华出生于河南信阳,她孩童时期靠编筐子卖钱缴学费,硬是把小学读了下来;信阳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考入了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在香港工作后,随着两人接触机会渐渐增多,孑然一身的聂荣臻有了心仪的女子。“后来家里的保健护士问过妈妈:‘您和首长当年谁追谁啊?’”聂力回忆说,“妈妈笑着说:‘当然是他追我了。他常来看我,找我聊天,我还不懂吗?’”聂荣臻初次对张瑞华表达爱慕之情时,张瑞华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两天,母亲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他好像挺严肃,挺严厉……但是,又从未见过他发脾气……他个子挺拔,相貌坚毅,还特别爱整洁……那严厉一点又怎么样?!不怕他!……母亲轻松地笑了,从心里同意了。”1928年4月,党组织批准了他们的婚姻。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母亲搬出住处,提着一只盛放她所有物品的小箱子,住进了父亲在香港皇后道的秘密住所。这时父亲29岁,母亲19岁。他们的结合,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他和我母亲一辈子极少吵嘴,甚至很少红脸,像他们这样的夫妻可以说并不多。”组织上规定,搞地下工作的同志,男的每月15元,女的每月7元,每人另有3元交通费。这么点钱,又是在香港,还要不停地外出,生活自然是非常困难。“母亲告诉我,整个夏天,父亲只有一件绉纱短袖白衬衣。”有一次,张瑞华提出让丈夫陪她到附近的商店逛逛,聂荣臻以为妻子想买衣服了,就陪她去了。到了柜台,张瑞华却让售货员拿过一件男式短袖衫,逼着他试穿。聂荣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又拧不过,可他真的是不想为自己破费,眼珠转了转,便凑到妻子耳边说:“有情况。”他拉着妻子匆匆离开店铺。“等母亲明白这不过是父亲玩的花招时,只能苦笑。”搞地下工作的人员有很强的保密意识,即便是夫妻,也需要严格防范。聂荣臻和张瑞华彼此对传递文件的机关处所从来不问,不该见的人不见,不该知道的也从不问。
有一次,聂荣臻临时要见一位同志,可外面天气不好,又只有一间屋子,要妻子哪里躲呢?聂荣臻想了想,只好说:“你躺到床上去睡觉,用被子把头捂起来,不要看人家。我们悄声说,你也听不到。”只能这样了。于是,在那个同志进来前,张瑞华钻进被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半个钟头后,那人走了,张瑞华才掀开被子,直喘着粗气说:“真把我憋坏了。”
1929年六七月间,邓小平去广西领导百色起义,途经香港时,聂荣臻知道后把他拽到家里。“自从在法国认识后,他一直称呼我的父亲‘老兄’,这个称呼一辈子都没变。”那天,张瑞华倾其所有,做了一餐丰盛的饭菜招待邓小平。“他们聊得开心,吃得也很开心。邓小平当然不会知道,为了招待他这一餐饭,他的老兄和嫂子需要过好几天苦日子,因为一下子用去了半月的伙食费。”吃到兴头上,突然传来了警笛声。几个人面面相觑。搞地下工作的人,感觉最刺耳的,就是这种声音。警笛声远去了,几个人定定神。聂荣臻向邓小平继续介绍广西方面的情况。在白区工作,随时都会面临被捕的危险。被敌人捉住,要么是坚贞不屈,十有八九被敌人杀掉;要么是当叛徒,回过头来与自己曾经的同志为敌。这两种结果,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父亲在香港就曾经数次历险。”
第一次是结婚前,聂荣臻外出和恽代英、叶剑英碰完头,回自己的住处,刚到门口,就看到他雇请的阿姨,正把他的行李往楼下搬。聂荣臻感到十分奇怪,但警惕性驱使他没有吭声。阿姨机警地给他递了个眼色。聂荣臻知道出了事,从容地离开了。事后得知,省委机关被敌人破获了,敌人搜查时见到一张写有聂荣臻住址的小纸条,便立即扑过来。这个突发的事件教育了聂荣臻,以后他轻易不留字迹给人。
第二次,青年团在一个秘密地点开会,聂荣臻途中因事耽搁了一小会儿,等他赶到时,看到一群面熟的人正往楼下走。他们都是来开会的呀,怎么往下走?父亲立即意识到,他们被敌人控制了。这个时候,聂荣臻又意识到,如果他稍有惊慌犹豫的表情,就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如果他再一张口,必暴露无遗。他镇静了一下,硬着头皮,表情轻松大摇大摆地继续往楼上走,和敌人擦肩而过,敌人反倒没怀疑他。就这样他脱险了!
第三次,聂荣臻是遇到了叛徒。“在白区工作,怕的不是特务,而是叛徒。特务不认识你,你机警一些是有可能摆脱他的。如果遇到叛徒,那就麻烦了,因为他认识你,你再镇静也没用。”那时香港只有一条有轨电车线路,外出经常坐电车,很容易碰到特务或叛徒。那天聂荣臻上了电车,突然看到有个人的眼神不对,聂荣臻知道遇上叛徒了。这个叛徒也认出了聂荣臻,还冲聂荣臻点点头。聂荣臻知道不妙,瞅准时机,挤到门口,抬腿从行驶的电车上跳下来。那时候香港电车的车门是不关的,做秘密工作的人,重要的一条是要学会跳车。聂荣臻还养成了听大街上脚步声的习惯,香港的警察穿皮靴,走起路来“咔咔”响,很有节奏,老远就能听到,他外出执行任务,尤其是在夜里,一听到这种声音,就及时避开。“父亲总结道,马虎大意的人,不适合白区工作。有不少好同志,就是因为粗心大意,白白葬送了自己。悲剧的发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