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胡适之的朋友们在胡家里聚餐,徐志摩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抱着一本精装的厚厚的大书,是德文的色情书,图文并茂,大家争着看。胡适之说:“这种东西,包括改七芗、仇十洲的画在内,都一览无遗,不够趣味。我看过一张画,不记得是谁的手笔,一张床,垂下了芙蓉帐,地上一双男鞋,一双红绣鞋,床前一只猫蹲着抬头看帐钩。还算有一点含蓄。”
司徒乔曾画了一张半边是笑脸、半边是哭脸的自画像,他在上面题写了一句话:“含泪画下去啊,蠢人!在艺术的牢狱里过你的一生!”
宗白华赴德国读书时,路过巴黎,朋友们各有功课,不能陪他,而他又不懂一句法国话,居然在巴黎整整游玩了一个月。凡是朋友们未去过的地方,他都去过了。他说:“有什么因难!街道呢?我有地图。用钱呢?我有当了五法郎的票子,我固然不知物价,也弄不清是生丁、法郎,但我有妙法,便是拿一张当五法郎的票子出来,他们自会找补我。坐电车坐汽车,我只须把地图上我要去的地方指与他们一看,他们自我载去,到了目的地,自会请我下车,车费呢?我只须把现钱抓一把摊在手上,他们自会如量地收取,在我只觉得他们过于廉洁,过于老实……”
梁思成与林徽因在北海快雪堂松坡图书馆读书约会,徐志摩也常凑过去和他们聊天。梁思成不愿受到骚扰,便在门上了贴一张字条,大书lover want to left alone(情人不愿受扰)。
1933年6月,梅志在韩起夫妇家里认识了胡风。此前,韩起曾在胡风面前夸奖过梅志,两人见面后,清纯秀美的梅志理着短发、穿淡蓝色布旗袍的模样,便牢牢地印在胡风的脑海里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终于向她袒露了自己的心迹:“我不能再隐瞒了,只有你才能给我一个归宿,只有你才能将我从混乱的感情中挽救出来……”那年的12月24日,平安夜,他们开始了日后长达51年的共同生活。
1935年12月,66岁的熊希龄和33岁的毛彦文在上海结婚。五年后,熊病死于香港。当熊希龄追求毛到手后,毛彦文要求他剃须,他答应了,把留了二十年的长须割去。有个老朋友对他说:“秉三,你已经66岁,年纪不小了,何必多此一举呢?”他笑着答道:“就是要求在此一举呀!”
张伯驹爱唱戏,在其40寿辰时,余叔岩倡议为河南旱灾募捐义演。由余叔岩饰王平,杨小楼饰马谡,王凤卿饰赵云,陈继先饰马岱,陈香云饰司马懿,钱宝森饰张郃,张伯驹饰诸葛亮的《空城计》。前面的戏码依次是:郭春山《回营打围》,程继先《临江会》,魏莲芳(因梅兰芳在沪改由魏演)《女起解》,王凤卿《鱼肠剑》,杨小楼、钱宝森《英雄会》,小翠花、王福山《丑荣归》。“报纸登出戏码来,便轰动了。演出可谓极一时之盛。”演出后,章士钊特作打油诗云:“坐在头排看空城,不知守城是何人。”这两句玩笑诗连同那晚演出的盛况,令张伯驹陶醉了一辈子。
张春桥化名“狄克”攻击萧军的小说,认为作者“不应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指责作品“不够真实”。后又攻击萧军是“鲁门家将”,鲁迅的“孝子贤孙”。萧军气愤地跑到编辑部,恰巧张春桥在场,萧问:“那篇侮辱鲁迅先生和我的文章是谁写的?”一个与张春桥合办报纸的青年承认是他的所为,“好,我也没工夫写文章来回答你们——我们打架去,如果我们打输了,此后你们可以随便侮辱我,我不再找你们;如果你们败了,不允许再写此类文章,否则我来揍你们……”张春桥和另一人都年轻气盛,面对挑战,欣然答应。
瞿秋白与杨之华分手时,把十本黑漆布面的本子分成两半:“这五本是你的,这五本是我的,我们离别了,不能通信,就将要说的话写在上面吧,到重见的时候,交换着看吧!”
鲁迅去世,萧军和胡风守灵三夜。萧军多次念叨:“先生没有死,他会坐起来谈话的。”当黄源通知他时,他竟怒目圆睁地抓住黄:“你诓我?”
1936年12月25日,即西安事变达成协议的第二天,张学良决定放蒋介石回南京。张执意要亲自送蒋回南京,许多人规劝他不要送,以免蒋报复。但张学良坚信蒋的人格,当他陪蒋到机场时,蒋介石对张学良说:“我们兄弟两人,大仁大义,从不抱怨,将来历史上记一笔流芳百世。”张很激动,更表示要亲自送蒋回南京。蒋说:“我们兄弟两人谅解,你到南京就不好办,他们打你的主意,我就遗臭万年了。”蒋劝张不要送,张动了感情,坚持己见,于是一起登上了飞机。
1937年“七七”芦沟桥事变前后,蒋介石和汪精卫联名邀请全国各界名流学者到江西庐山开谈话会。7月11日谈话会上,蒋、汪发言后,胡适慷慨激昂,发表了一通抗日救国演讲。在座的胡健中听后,即席赋诗一首:“溽暑匡庐盛会开,八方名士溯江来。吾家博士真豪健,慷慨陈词又一回!”言语中颇含戏谑之意。胡适也随手写了一首白话打油诗回赠:“哪有猫儿不叫春?哪有蝉儿不鸣夏?哪有蛤蟆不夜鸣?哪有先生不说话?”
周作人做汉奸的消息传遍全国,艾青写诗说:“周作人,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背叛了我们!”
有一次,曹禺见吴组缃进来,便偷偷对他说:“你看,钱钟书就坐在那里,还不赶紧叫他给你开几本英文淫书?”当时清华图书馆藏书很多,中文洋文均有,整日开放,但许多同学都摸不到门。吴组缃听罢,随即走到钱钟书的桌边,请他给自己开录三本英文黄书。钱钟书也不推辞,随手拿过桌上一张纸,飞快地写满正反两面。吴组缃接过一看,数了数,竟记录了四十几本英文淫书的名字,还包括作者姓名与内容特征,不禁叹服。直到解放后,钱钟书还爱考问吴组缃:“马克思第三个外孙女嫁给谁了?”吴组缃只好回答不知道,但不免反击说:“你专会搞这一套!”
殷海光问金岳霖对熊十力的看法,金肯定地说:“据我所知,熊十力是中国研究佛学最深刻的一个人。”殷说:“先生好打人、骂人。我亲眼看见他在梁漱溟背后打三拳,还骂他是一个笨蛋。”对此,金岳霖说:“呃!人总是有情绪的动物。是人,就难免打人骂人的。”
废名很佩服其同乡熊十力,常跟熊谈儒道异同等事。等到他着手读佛书以后,却与专门学佛的熊意见不合,而且多有不满之意。有一次,两人在一起论僧肇,一言不合,大声争论,外人在外听得酣处中突然静止,原来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很快废名气哄哄地离开熊家。但到第二天,废名又到熊家,跟熊讨论起另外的问题了。
在延安,塞克与王明常有来往。一次他们在一起喝酒,先喝低度酒,用的是茶坏,喝着喝着,兴致来了,王明非要用大杯子,而且换上烈酒,任何人都得喝。这次塞克被灌醉,回去的路上,他掉进河里,鞋子、裤子全湿。王明对塞克赞赏有加,针对塞克之怪,称他是中国的普希金。那时塞克仍想去新疆,一次他与王明说:“我还想去新疆。”王明回答说:“塞克先生当然是喜欢自由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延安。”
叶挺在狱中发愿,一日不得自由,必不理发剃须。他在《囚语》中写道:漫漫长日,在囚室中特别爱抚须沉思:觉我的唇不知何日才有朱唇可吻之福?
冼星海垂危时期,想到自己的童年、家乡,他低声地对人说:“江南真美呀!江南真美呀!”突然,他激动得大声说:“我脑子里充满着音乐!充满着音乐!”
王实味性格直露。到延安后,经常跟人聊天。王伯彦跟他是老乡,在省里就是地下党员,平时言行十分谨慎,来延安后,仍然小心翼翼。第一次见面,王实味就劝王伯彦:“已经回到自己家了,还拘谨什么?!”他看到小战士穿的棉衣,袖口和肩膀破得露着棉絮,发牢骚说:“发这样的棉衣,不知是给人暖和还是让人风凉。”
叶浅予在重庆办画展,邀徐悲鸿参加。徐观摩后当场购两幅舞蹈人物,对叶的画给予高度赞扬,认为“中国此时倘有十个叶浅予,便是文艺复兴大时代之来临了!”不久又请叶到他家中看画,对叶说:“你喜欢什么画,可任选一幅。”叶高高兴兴选了一幅“烈马图”。
卢作孚生活非常简朴,常年穿一套中山装,人长得很瘦小。为了节省梳头的时间,他干脆剃了光头。张岳军先生(张群)有一次跟他开玩笑:“你的跟班都比你穿得漂亮。”
闻一多上课别致。据学生回忆,他身穿黑色长袍昂然走进教室,先掏出烟盒向学生笑问:“哪位吸?”学生们笑而不接,他就自己点了一支,电灯光下烟雾缭绕,拖长声音念上一句:“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为真——名——士!”这才开始讲课。
吴待秋至俭。陈巨来曾问他,你如此节俭,有多少钞票?吴说:我每隔一个时期,必以钞票买黄金藏之也,故钞票至多五百元耳。陈又问他,现在有多少金子?吴答:画家哪能与做官比,吾画了几十年画了,至今只有130余斤而已。陈问:放在银行吗?吴笑说,那会付保险费的。他指自己睡的大床:“你看,这床四只脚特别粗大,是我定做的,中间全空,可放许多金条金块的。”又指房间两个大马桶说:“吾虽有女仆,倒马桶的事,必须太太自做,因为马桶完全是夹层的,放金子呀。”吴得意地说,虽有强盗,亦想不到马桶底里有金子也。隔了一年,陈巨来戏问:现在有几百斤了?吴说:150斤还不到。
张爱玲初恋时,给胡兰成信中有一句好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用不着十分懂得对方,所以有倾城之恋。
画只能由画家主动送你,而你决不能向画家讨要。这是规矩,也是修养。章伯钧有不少齐白石的画,却没有一张徐悲鸿的。但他跟徐的关系要比齐白石深得多,也早得多。一般认为徐悲鸿的马,是他最拿手的。章伯钧却认为徐悲鸿的油画,特别是裸体女人画,是他最好的作品。章伯钧说,徐悲鸿的太太是留德留法学生的妻子中最漂亮也最有风韵的。有一次,徐悲鸿对章伯钧说:“伯钧,我送你一匹马吧。”章说:“我不要你的马,我要你的女人。”徐摇头说:“那些画,是不能送的。”
陈寅恪曾说:“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他在晚年自挽说:“涕泣对牛衣,卅载都成断肠史;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
殷海光一生中只打过四次电话。一次他太太把他带到电话旁,教他如何打,替他把电话号码拨好了,对方说话,才递给他,殷海光拿起听筒满头大汗,打完电话,几欲昏倒。
闻捷曾自嘲说:“我是一个诗歌上的诗人,爱情上的痴人,政治上的庸人。”文革中,他受到审查,工宣队故意不让他与戴厚英从干校一起回上海休假。闻捷送戴上车后,“两手蒙脸偷偷哭泣”。在受批判的大会上,闻捷说:“我对小戴的感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不能没有她……”
李敖在他的《李敖快意恩仇录》一书中有一幅插图,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的裸体像。李自述在狱中曾对着图手淫,插图下李敖的说明文字是:“于是,那天晚上对着双胞胎姐妹,我做了一生中最痛快的一次手淫。”
“文革”时期,钱钟书下放劳动,杨绛曾指小山窝棚问道,可否终老于此,钱想了想,说:“没有书读。”
“文革”中,赵人伟借给顾准一本英语的《茵梦湖》。顾准看完,还给赵时说:“我已经哭过了。”
王序曾说,沈从文最害怕的,是失去工作的权利。有一年,上面通知他去办理从历史博物馆调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手续,他误以为是办理退休手续,走进有关部门的办公室,他紧张得几乎手足所措,只是嗫嚅着说:“我还能做点事,请不要让我退休。”
1985年9月21日,古龙去世,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怎么我的女朋友都没有来看我呢?
吕叔湘为人认真,叶至善说,文章经过吕叔湘的法眼,心里可踏实许多。叶家无论是谁,看到文章里的错字病句,就忍不住说:“要是吕先生看到了,肯定气得够戗!”吕的一生,都在和不健康的语句作斗争,努力维护着汉语的纯洁。20世纪80年代中,吕发现《人民文学》上的错误实在太多,愤愤不平地写信去一一订正,杂志上于是发表了一封短信,一本正经地向吕叔湘表示谢意,可是这封短短的感谢信,竟然也是错误不断,甚至把吕的名字写成了“吕淑湘”。
很多人以为鲁迅是条硬汉,很少人注意到鲁迅的爱,更少注意鲁迅大爱的品性。鲁迅自嘲是“浅薄的人道主义”。萧红曾问鲁迅:“你对我们的爱是父性的还是母性的?”鲁迅愣了一下,肯定地说:“是母性的。”对此,一向散淡且不谈鲁迅的汪曾祺说:“鲁迅的话很让我感动。”他带着悲凉意味地补充:“我们现在没有鲁迅。”时为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