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严父柔情
父亲一生行事严于律己,外表虽严肃,但却内心善良,重情重义。他兄弟姐妹四人,他是老大,爷爷早亡,奶奶一直由父亲赡养。他对弟妹的关怀也无微不至,对弟弟汪益堃尤为情深。
1925年,我小叔由我父亲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兄弟二人一同为开辟抗战后勤基地转战西北,并为党提供了重要的军事情报。小叔比父亲高,英俊开朗,说到兴处常常哈哈大笑。他特别注重外表打扮,与小姨妈是家里公认的俊男倩女。印象中他留长发(不是现在时兴的那种),抹上发油,贼亮贼亮的,晚上睡觉还戴上发套。记得一次在西安他见到我,一把把我抱起来,顶在头上。我一边想他力气这么大,一边担心他的发油会弄脏我的衣服。
令我伤心的是,这次的见面却成了永别。
1942年,小叔刚升为少将,一次他从兰州去新疆,原可以乘民航班机,但他急于返回,执意乘军用飞机。飞临甘肃省六盘山乌鞘岭上空时,天气突变,飞沙走石,飞行员视线受阻,飞机撞在山坡上,机毁人亡,小叔死前连刚获得的少将金星都没有来得及佩上。遗体从乌鞘岭运回后,我们在西安军需局大门口时见到的是纱布裹着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全家嚎啕大哭,一向坚强的父亲竞站立不住。为了悼念小叔,父亲在光秃秃的乌鞘岭上为小叔立了衣冠冢,并建立了一所益堃小学。同时还在甘肃酒泉天祝(藏族自治县)安远镇另建立了一所益望小学。
小叔留下了三女二子,长女汪晶芝、次女汪玉芝、三女汪渝芝,长子汪而夫(有媒体误报道为汪维恒之子)、次子汪岭夫(名取自乌鞘岭)。父亲毅然挑起了抚养小叔遗孤的担子,同时将抗战时期小叔托人代养的次女和三女也千方百计地寻了回来。
我的父亲不善歌舞,母亲是个小学音乐教师。孩提时我却从来没有听见母亲唱过歌,相反常听到威严的父亲唱歌。现在想来,他每次唱的歌颇有深意。星期天早晨见我们还赖在被窝里,他就唱:“起来吧,起来吧,中国的孩子们!”有时他会用法语唱《马赛曲》,尽管只会第一句歌词,后面只哼曲子,但那激昂的旋律令人振奋。还有一首父亲教的儿歌我至今不忘, “乌鸦乌鸦对我叫,乌鸦真正孝。乌鸦老了不能飞,对着小鸦啼。小鸦找食早早归,找食归来先喂母,母亲从前喂过我。”这首童谣旋律简单却意蕴深厚。母亲生育多缺奶,请了位广东奶妈哺乳弟弟。后来奶妈孤老一人,父亲得知后便将她接来,一直负责将她养老送终。
母亲生了六个孩子:大姐汪晶予、二哥汪伯羊、小姐汪放予、我老四、大弟汪雁峰(过继给大姑妈)和小弟汪小流。解放后大姐、二哥参军南下服务团。小姐患心脏病长期病休在家。1953年,17岁的我参军远赴福建。1955年,我出差从福州乘军用卡车去杭州军分区,只待一天半。父亲得知后,独自一人赶来杭州与我见上一面。其实见面话也不多,父亲只是想见见我。临别时我才知道他不是乘局里轿车来的,而是自己乘火车来的。我送他上火车时座位已经没有了,他一直站在车门旁望着我,我们相视良久无言。火车慢慢开动了,望着慢慢远去的父亲身影,我无限惆帐,脑海里留下的只是他已灰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