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端绶:中共中央秘密机关里的“老板娘”
生活艰辛,但很幸运。踏上求学谋生的第一步,就遇到好校长、好老师、好同学,还在清水塘聆听过毛泽东的教诲
朱端绶是湖南省长沙县路口镇人。她家祖上原来经商,还有一些田地出租。1914年,朱端绶6岁时,家道中落。母亲从痛苦的煎熬中悟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训。她常对两个女儿说:“你们的爸爸没有熟人,找不到事做。我自己也没有本领,找事就更无门了。没有工作,就要受穷。”母亲的话,整日萦绕在朱端绶的耳边。她很小就带妹妹上山打柴,手背上虽划出道道伤痕,但却练就了勇敢泼辣的性格。
朱端绶14岁那年,听说离家四五十里的一座庙里,办了一所自立女子职业学校。初秋的一天清晨,她只带了两块红薯就上路了。一路找,一路问,直到黄昏才找到这所学校。一见校长,她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便急切地说:“我想到你这里学一门谋生的本事。”
校长姓叶,是个端庄和蔼的女性。她打量着这个乡下妹子,摇摇头说:“你的手脚这样粗,能学什么呢?”朱端绶恳求说:“只要收下我,做什么都行。”校长露出为难的表情:“学刺绣,你的粗手不能拿丝线;学缝纫,你只能做粗布衣服,绸衫是不可以做的……”朱端绶苦苦哀求说:“校长,你收了我吧,收下我这个可怜的穷孩子吧!”看着朱端绶那双纯朴、诚恳的眼睛,叶校长总算答应收下她。
让朱端绶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随着蓬勃发展的革命形势,自立女校的叶校长和周围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后来都走上了革命道路。
从自立女校启蒙,到长沙女师初二肄业,朱端绶总共读了4年书,而在长沙女师读书收获最大。
长沙女师校长徐特立是朱端绶最敬重的人。长沙女师就是徐特立从法国勤工俭学归来后创办的。入学不久,朱端绶成为女师学生会的宣传干事,经常到校外参加各种进步的社会活动。一次,进步刊物《新雷声》社长曾三,代表长沙学生到省政府请愿,抗议政府镇压学生参加反帝反军阀、要求自由的游行而被扣留。朱端绶和一些进步同学去向省政府要人,也被当场扣留。还有一次,朱端绶和学生代表为教育经费问题到省教育厅去请愿,包围了教育厅。教育厅厅长假借要接见学生代表,把请愿学生关在大厅里,自己却偷偷逃跑了。这两次都是徐特立派人为被关押的学生送饭,并多方解救他们。
历史教员陈章甫是中共党员。他最接近同学,也很看重朱端绶等充满革命朝气的进步学生。在课堂上,陈章甫慷慨激昂,赞扬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讴歌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诞生。课下,他经常指点朱端绶阅读《新青年》、《共产主义ABC》等革命书刊,介绍她去湘江中学听讲演,还亲自带她去清水塘见毛泽东。
1925年3月,由黄颐介绍,朱端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黄颐是朱端绶最要好的同学,曾担任国民党湖南省党部妇女部长。她曾带朱端绶去益阳、桃源、醴陵农村和安源煤矿搞社会调查。她们将调查材料和感想写成书面材料,送给毛泽东。毛泽东看后,非常高兴。朱端绶还和黄颐一起到长沙第一纱厂,在女工中发展积极分子,成立了妇女协会(女工小组),建立起党组织。后来,中共湖南省委派朱端绶到株洲粤汉铁路工人子弟学校当教员。当时,株洲区委属湘潭县委领导,朱端绶还是湘潭县委的秘密交通员。
1927年5月21日,朱端绶接受了一项重要任务,到长沙给省委送文件,同时送一台油印机。第二天清晨,当她乘油轮从湘潭启程时,才听随船的一些国民党军官在悄声议论,几个小时前,许克祥在长沙制造了“马日事变”,封闭了工会、农会,解散了工人纠察队,死伤了许多人。面对突发情况,想到自己身上带有党的重要文件,朱端绶急中生智,有意去和那些国民党军官搭话。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国民党军官们对她很有好感,很愿意和她交谈。但对流血事件,朱端绶一脸畏惧,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油轮到达长沙时,两个国民党军官主动帮她提包,把她送出码头,送上黄包车。她一路畅通无阻,安全抵达党的秘密交通站。
“熊老板”对她早已钟情,朱端绶成了福兴商号的“老板娘”。由于工作细心,防范周密,福兴商号在血雨腥风中安然存在了三年多
1928年中秋节,上海四马路的陶乐春菜馆里,一桌极为普通的酒菜旁坐着几个人。看上去是几个亲朋挚友在一起饮酒赏月,实际上是李立三、李维汉、邓小平、陈赓等人在为熊瑾玎和朱端绶这对曾经的假夫妻证婚。从那时起,“熊老板”和“老板娘”的称呼就在党内外叫开了。
熊瑾玎是湖南长沙县五美乡人。他在长沙当小学国语教员时,结识了毛泽东、何叔衡等一批思想进步的读书人,参加了新民学会。熊瑾玎很有经济头脑,极力提倡创办经济实体,为革命积蓄经费。1921年,毛泽东、何叔衡赴上海参加党的一大的旅费,就是他筹措的。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与老师徐特立一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28年4月,中共中央根据熊瑾玎富有理财经验又善于结交朋友的特点,分配他担任中央机关会计,还责成他在上海建立中央政治局开会、办公的秘密机关和联络点。不久,云南路477号那幢临街小楼的二层窗外,挂出了福兴商号的招牌,专门经营纱布生意。熊瑾玎是这家商号的老板。
熊瑾玎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会计。当年,在中共中央机关负责管理党的经费的只有他一个人。凡是中央政治局决定的经费去向都由他发送;苏区送来的黄金、首饰等实物经费,也是由他负责兑换成法币。中央政治局定期派人检查财务收支情况。
当时,中央负责同志经常来福兴商号开会办公;商号里还存放着许多党的秘密文件。商号没有“老板娘”,时间长了会引起怀疑。为此,周恩来提出,必须调一位女同志配合熊瑾玎的工作,组成一个“家庭”。组织上推荐了三位女同志,请熊瑾玎考虑。熊瑾玎选择了朱端绶。原来,他对朱端绶早已钟情。
“马日事变”后,国民党湖南省党部通缉捉拿朱端绶。她在长沙呆不住了,于1928年2月随省互济会来到汉口。此时,徐特立正在汉口养病,就住在熊瑾玎那里。熊瑾玎是长沙女师的校董之一,朱端绶认识他,却从来没有说过话。
一见朱端绶,徐特立很高兴,问长问短。徐特立讲述了参加南昌起义的经过。朱端绶也回忆了离开学校后的经历。熊瑾玎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有说话,却对这个纯洁、机敏的女青年很有好感。渐渐地,熊瑾玎摸清了朱端绶来看徐特立的时间,寻机与她谈话,还有意把时间拖得晚一些,好送她走。熊瑾玎被调到中央后,念念不忘朱端绶,一到上海,就给她去了一封信。眼下,周恩来让他找个助手,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朱端绶。
6月中旬,朱端绶从汉口来到上海,住进福兴商号,当起了“老板娘”。朱端绶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看守机关,为来开会的同志放哨、做饭。这个秘密机关,每天都有人来办事,经常有人在这里吃饭。而朱端绶对厨房里的事一窍不通,熊瑾玎就手把手地教她。熊瑾玎要她细心观察,来开会的同志都喜欢吃什么。朱端绶慢慢摸到了规律:周恩来喜爱吃红烧狮子头,她就学会先用蛋清拌馅儿,后拌作料和酱油,将肉馅做成大丸子,然后清蒸或油炸,再配大白菜烩;李立三、周恩来都爱喝火腿冬瓜汤,她就用鸡炖好汤,放入冬瓜片,当冬瓜将要熟时,再加熟火腿片……总之,大家喜欢吃的菜,她很快就学会了。同志们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周恩来很高兴,经常表扬她会做菜。
那时,来过这个秘密机关的同志有: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军委书记兼组织部长周恩来,宣传部长李立三,工运负责人徐锡根,特科负责人陈赓、顾顺章,青年团负责人任弼时,还有项英、彭湃、杨殷、关向应、邓小平、滕代远、黄克诚、邓颖超、何宝珍、李维汉、康生等20多位党中央和江苏省委的负责同志。熊瑾玎常常关照朱端绶:“小妹妹,这里是党中央最重要、最秘密的机关,工作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朱端绶和熊瑾玎对外是夫妻,对内是同志,晚上各自睡觉。每天吃罢晚饭,完成工作后,朱端绶就把内房的门插好,自己看书学习。熊瑾玎则对她一往情深。一天晚饭后,熊瑾玎将自己写的一首诗抄给朱端绶看。诗云:“少小朱家子,超然思不群。操劳孟慎德,俊丽卓文君。一见情如故,相亲意更殷。同心今缔结,共度百年春。”朱端绶明白熊瑾玎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说:“熊先生,你把我夸奖得过高了。说心里话,我很感激你,你在生活上关心我,在工作上帮助我,在学习上教导我。但是,我有两个问题:一是你有妻室儿女,二是你比我年长22岁。”熊瑾玎沉思片刻,就把老家的结发妻子要和他登报离婚的信拿给朱端绶看。他说:“我们的婚姻是父母包办,毫无感情。我已回信答应她了。自从加入共产党,就是我新生命的开始。现在,我要和志同道合的新女性建立一个新家庭。”见朱端绶没有作声,熊瑾玎知道她心中的疑窦已经解开,便笑着说:“第二个问题就要看你了,自古多有忘年交,我是很爱你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与熊瑾玎一起“生活”了3个月,朱端绶看出他是一个品德高尚、真诚可信的人。其实,当熊瑾玎选定朱端绶当助手时,周恩来就极力促成他们“假戏真做”,于是便有了陶乐春菜馆中秋赏月的那桌酒席。
不久,朱端绶又承担起秘密交通员和洗抄药水文件的工作。这些文件都是苏区送给党中央的。当年,虹口英租界的湘发泰酒店、法租界亚尔培路的亚泰酒店等都是熊瑾玎设立的秘密联络站。开酒店的是长沙的进步青年。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酒店就是共产党的秘密交通站。苏区来人只是留信在店里,信封上写有“熊泰儒”、“熊觐庭”、“朱瑾思”等名字为暗号。朱端绶时常到这几个地方转一下。文件取回后,她用明矾水洗抄出来,交给党中央负责同志。她还经常到毛泽民任厂长的集成印厂,送文件去印刷,然后取回来,供中央政治局开会用。她也时常到钱之光的绸布店送取文件。
朱端绶到上海时只有20岁。在这个花花世界里,她竟没有看过一场电影,逛过一次马路,甚至没照过一张照片。她只知道如何保护好党中央的秘密机关,做好交通工作。由于工作细心,防范周密,福兴商号在血雨腥风中安然存在了三年多的时间。
1931年4月,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在汉口被捕叛变。6月,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也被捕叛变。中央领导层接连出现叛徒,使党中央难以在上海继续坚持战斗。当年,党中央在上海设有若干个联络点,熊瑾玎和朱端绶负责的秘密机关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党中央的领导同志几乎都认得他们。周恩来离开上海前往中央苏区之前,特别交代特科的同志,要保护好熊瑾玎夫妇的安全。熊瑾玎和朱端绶在上海隐蔽了一段时间后,先后撤到湘鄂西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