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学老人作了如下回忆。
1946年7月末8月初,我已来到中共代表团所领导的上海办事处。此时,国共关系基本破裂,国民党正大举进攻解放区。一天,周副主席把我叫去,董老也在。
周副主席热情地让我坐下,然后说:“友学呀,国共谈判濒于破裂,不久代表团要回延安了,准备把你留在上海,有什么意见没有?”
“不!我要回延安。”我脱口而出,这是心里话,我从延安出来已经几年了,有时做梦都梦见延安的窑洞、宝塔山,如今大家都准备回去,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周副主席慈祥地看我一眼,略微严肃地说:“留你在上海,是党交给你的任务,作为一名党员,党需要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要服从分配。代表团虽然回去,但是我们在国统区能坚持一天合法斗争,我们就不放弃这个斗争!把你留下是有重要任务的。”
听了周副主席这番教诲,我内疚地低下头,脸也红了。
周副主席冲我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为了把救济物资尽快送到解放区,由联总、行总、解总三家在烟台建个办事处,代表团派你去当联络员,主要任务是做好统战工作,揭露美蒋阴谋,团结大家,完成救济物资的运送、分发任务,你的担子可不轻啊!”周副主席末了这句话说得深沉有力,我深感任务艰巨,不免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他。
董老在旁边插话说:“这是件好事,可以借机会宣传党的方针,扩大党的影响嘛。”
周副主席接着说:“王思亮是办事处主任,他原在十九路军呆过,抗过日,你应该团结他。副主任叫张沈川,是位老同志,你应该团结他。”
周副主席认真交代完,又重复道:“记住,要广交朋友,做好统战工作,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三)党在烟台办事处的统战工作
朱友学受命而行。他与办事处的人员一起乘着载有物资的轮船离开黄浦江,直奔胶州半岛。同船而行的,有不同国籍、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外国人,有国民党人员,也有我们自己的同志。行总、解总人员,虽然都是同一种族,但分坐两舱,泾渭分明,似相互对垒的两军。
“周副主席让我做好统战工作,这样的局面让我从何做起呢?”朱友学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脑海里剧烈地翻腾着:对,就从这里做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朱友学把解总中一位会英语的干部找来,他原在东江纵队工作过,知道一些抗战时期美军飞行员在华之事。他俩来到联总人员中间,这位同志满怀深情地用英语讲了一件感人肺腑的事。那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在一次空战中,美军的一架飞机被日军击中起火,驾驶员只好跳伞逃生。降落伞带着他飘啊飘,飘到了一个山区,那是解放区。当地百姓发现了这位飞行员,没有因为他是大鼻子、蓝眼睛的洋人而置之不理,而是把他背回家里,为他包扎伤口,为他煎汤熬药。为防汉奸发现,又给他换上当地庄稼汉的衣服。
日军搜山了,要搜出这位美军飞行员。当地百姓冒着杀头的危险把他藏起来。这样的搜山进行了三次,在日军明晃晃的刺刀下,解放区人民一次次勇敢地保护着他。他伤愈后,解放区人民又把他安全送回美军空军基地。
轮船在波涛中颠簸着,人们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每一个人,也拨动了他们的心弦。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参加过二战,这个飞行员的经历使他们想起昔日的战场,想起风雨同舟的战友,而解放区人民的深情厚谊更如一把火,燃化了他们胸中的那快冰。美国大副汤姆当下表态:“让杜鲁门、蒋介石见鬼去吧!我们是朋友。”
船靠岸了,大家的心也在往一起靠拢。
为了团结行总人员,朱友学首先把目光放在一些进步青年身上,他们是怀着追求光明前途的信念来到办事处的,想通过办事处去解放区。于是,朱友学与副主任张沈川商量,决定由张沈川负责,把这些青年秘密组织起来学习,用毛泽东思想和党的知识武装他们的头脑,并要贯彻隐蔽精干的方针,注意保密,防止特务刺探。在张沈川的组织下,这些青年通过学习进步很快,成为一支骨干力量。至办事处撤离时,他们当中有1/3的人加入了共产党,2/3的人走向革命道路。
在把这些进步青年组织起来的同时,朱友学又把目光落在中间分子身上,开展了交友活动。行总人事秘书丁世权,曾参加过国民党新一军,后因不满国民党的腐败而自动退出。他为人正直,但自命清高,对共产党和国民党采取中立态度。朱友学主动团结他,关心他。他被朱友学的热情和真诚感动了,从朱友学身上看到了共产党人的胸怀和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品格,开始从心里佩服共产党,原来的中立态度也慢慢转变,于是向朱友学汇报了丘某的可疑行为。
丘某是国民党三青团骨干分子,经常打听进步青年情况,想方设法了解他们的背景,并在群众中挑拨离间,破坏团结。这无疑是混进来的坏分子乃至特务。朱友学得知这些情况后,开始注意他,不久便以经常夜不归宿为由把他送回上海。
在这一步步进展的统战工作中,朱友学根据周恩来的指示,把工作重点放到王思亮身上,他不急不躁,顺应时机,把工作做在潜移默化的团结批评上。
一天,行总的吕鹏举被当地公安局扣押。王思亮听到后火冒三丈,大喊大叫:“吕某,一个商人,凭什么抓他?”
朱友学善意批评他:“王主任,你太感情用事了,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血肉相连?”
张沈川也以同学身份批评他:“你了解行总每一个人吗?你能为吕某打包票吗?快去照照镜子吧,你都快变成一头犟牛了!”
这时候,公安局来人了,说明了扣留吕某的原因。吕鹏举原是山东人,当地有的群众认识他,他这次改名换姓回来,四处乱窜,打听这个,又刺探那个,群众觉得可疑,检举了他。公安局的同志说:“我们正在审理,如果纯属经商,不牵涉政治活动,我们会把他放回来。”
在事实面前,王思亮冷静了,他不好意思地检查了自己。
潮起潮落,船去船归,一批批救济物资运到了解放区。蒋介石不高兴了,于是下令大轰炸。1946年11月13日,万慈、万敬两艘载有救济物资的轮船驶向烟台。几架飞机从青岛方向尾随而至,投下一串串炸弹,轮船只好折回。然而,敌机不肯罢休,又沿路扫射,物资被炸毁,装卸工倒在血泊中。
敌机刚刚飞走,硝烟还在弥漫着,烟台办事处的人员立即投入到抢救物资的战斗中。血与火的战斗把三方面人员的心连在一起,三方达成协议:为避免敌机轰炸,决定连夜抢运。
轰隆隆的炸弹彻底把王思亮炸醒了,他一把拉住朱友学的手说:“这次,我们随同救济物资的船回上海吧,但愿能见到周恩来,我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统战工作不是无原则的,首先要有民族自尊。1947年上半年,烟台发生了两起事件。
第一件事发生在4月29日下午,联总的巴尔格和卢布利克驾驶拖拉机在烟台二中门前闲遛招惹许多人围观,他们竟挥拳打伤了学生党湖忠和工友李振喜。群众激愤了,告到市政府。姚仲明市长亲自受理,他向联总提出抗议,指出:巴氏和卢氏的粗暴行为已涉及到主权原则及平等关系,此事若不严肃处理,解放区人民难以容忍。
5月1日,烟台二中广场召开了有2000多人参加的大会。联总代表汤浮德向被打伤的党湖忠和李振喜赔礼道歉,对姚市长的调查处理表示感谢,并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另一件事发生在5月23日,联总的史鲁城琪驾驶汽车给友人送一条狗,汽车在狂奔中把人力车工人扬禄奎撞成重伤,医治无效身亡。群众怒火冲天,纷纷要求严惩凶手。在群众的强烈要求下,首先,6月12日召开了别开生面的追悼大会,联总小组组长李普曼亲临吊唁,肇事者披麻戴孝,出灵时,市长亲手执绋。继之,烟台市法院受理了此案,根据史鲁城琪较好的悔过态度,加之照顾中外友谊,判处他有期徒刑两年。
此事不仅轰动了山东整个解放区,也轰动了国统区。国统区人民无限感慨地说:“解放区的人真正挺起了脊梁。
暑去寒来,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了山山岭岭。朱友学领着摄影记者随储运大军到县城,到乡村,每到一地,他就组织记者抢拍发放物资的场面。有人不理解,你们翻山越岭费这个劲儿干啥?
时间不长,国民党当局放出谣言,说共产党把物资移作军用,行总也前来干预。朱友学把所拍的照片一张张拿出来,在事实面前,谣言被揭穿,谣言背后的阴谋也就破产了。
潮起潮落,船去船归。烟台办事处完成了她短暂而又辉煌的使命。三方人员各奔东西。联总的专家们要告别解放区人民,回到自己的国家;行总的有志青年们也即将奔赴新的战场;解总人员则待命起航。在这分别之际,大家都有一个共同愿望,那就是:让友谊之花从山东开遍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