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上个星期天,晚饭时间,《新闻联播》播放了长江大学三名学生因救人而牺牲的新闻。发生地在湖北,我注意听了一下,然后,便是说不出来的感受,我现在能够想到的表达还是感人和震撼。服务于媒体,人性高扬的很多场合我们都有声音,我等待一个编辑部的命题,然而命题没有出现,不过心之于心,仍然觉得应当写点什么。
这篇文章不是在第一时间进入,但我并不觉得有特别的遗憾。时间流逝,倒是可以为纪念腾挪更多的空间。这些天,人们给予这个群体,主要是三位生命已经停止的青年无上荣誉,为他们掬一捧泪,唱一曲颂词,亡者已无法闻见,但这是生者给予的最高祭奠,是人性音符的奏鸣。这是一种方式,我不认为我以同样的方式能够加重这些声音的分量。我在想,如果可以不用英雄、伟大、壮举这些大的语词,如果可以不去寻摘歌颂人性的感人诗句,如果可以离开电脑,拒绝参考和引用,如果只有一个空阔房间,一张白纸,面对他们,我们可以写下怎样的字句。我不知道我会写得怎样,但我想试一试,以这样的方式,做一篇心寄予心的纪念。
我觉得羞愧。今天,我仍无法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然而,我为他们的行为心弦起伏,情绪有一些变化,我也把他们的事情向朋友说起,可我无法像称呼亲近友人一样称呼他们,在我的表述语言里,他们是一个集合概念,启用时主语是“长江大学三个学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状况,也许我只是一个他者,对他们不够熟悉,三个学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是因为他们的行为,就那么一下,有个东西重重敲在你心上,思绪因此而停顿。也许我是觉得不需要像记住一个明星一样,记住他们的名字,也许我是觉得记忆在这个时候让位于生命展示的一切。
在我还没有走出江汉平原的某个乡村时,夏天会不时听到孩子溺水的悲剧。父母声嘶力竭的场面让人心体透凉,以致我觉得这个世界有可怕的一面。可怕在哪里,当时不明白也无法解释,现在来看,是因对生命的敬畏,生命的意义是一切意义的前提,死亡意味着一切对个体而言都归于空无,它会让人产生眩幻感。
我是想说,父母为失去子女而哭泣,所有意义都显得无意义。亲情血脉遽然中断,这在父母那里所占据的位置未必能在意义的提炼中得到体现。父母在乎跃动的生命,生命停止的创痛是他们不可承受之重,被提炼的意义在乎行为的价值,它们超越生命,用以印证社会价值,用以承载人们对世道人心、大德善行的希望,二者并非全然分离,但可能也未尽一致。
现在我们拥有一种立体的视角,知道把哪些要素组合在一起,可以尽最大可能避免生命的逝去。但把自己摆在当时的时间场,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他们原本去江边游玩,生命危急于江水之中,而他们以前可能并没有接收过这样的信号,没有演习,没有试验,生命面对生命,怎么办?我想他们并非没有意识到危险,而是救助其他生命被置于最高位置,人梯助行的方式,我们会觉得这不专业也不安全,但它成为一种选择,使每一分每一秒的演进都真实地体现生命对于彼此的态度。
我们已经看到很多宏大叙事,准确地说,人们怀着善意而悲痛的心情把他们摆在一个很高的位置。眼光向上,我们看到意义,眼光向下,我们看到什么?对我而言,我看到有孩子得救,而三个学生付出生命,镜头在这边,是欣慰,镜头在那边,是悲剧,而生命的悲剧在所有意义之上。(肖 擎 原题:眼光向下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