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准备永远不能再回这个家
我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知道陈小鲁这个名字的。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他是红卫兵的代表人物。他以北京八中红卫兵的名义,发布过“解散民主党派”的通令。他组织的西城区纠察队,被“中央文革”打成了“反动组织”。可直到40多年后,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才知道他从来没有参加过红卫兵。
不过这一点不妨碍他响应毛主席号召,积极投身到运动中去。而他内心的矛盾和迷惘,却随着“革命”的深入,一天天强烈起来。社会上一片无序,一批又一批老干部被打倒,伴着残酷的批斗,这里有许多他熟悉的叔叔伯伯,许多老干部的孩子被送去坐牢,就连陈赓大将才上小学六年级的小儿子都不能逃脱。到了1967年2月,发生了包括陈毅在内的老帅们,在怀仁堂的一次会议上批评“文革”中一些现象和中央文革某些成员的事件,不久被定性为“二月逆流”。陈小鲁淡出运动了,带上军用地图,骑着自行车,和好朋友在北京郊区游玩。他改了名字叫陈卫东,到北京的718厂去劳动。
关于他的种种流言,却没有随着他的淡出而止息,反而愈传愈烈愈传愈广。中央文革也想抓他,找了人秘密搜集他的黑材料,希望从中找出整陈毅的证据,不过没有找到。这时周恩来总理出面了,把他安排到沈阳军区所属的一个部队农场去劳动锻炼。
1968年4月14日的晚上,周总理把他叫到西花厅。周总理对他说:“这样对你和你父亲都有好处。希望你表现好一些,干好了,可以入伍。否则要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总理告诉他:不要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任何人,到了部队也不要写信。这是一条纪律。
陈小鲁回到家里,简单转述了周总理的话,母亲和妹妹哭了。父亲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对他说:“前几天总理就和我谈了,我是同意组织上对你的安排的。”陈小鲁愿意接受这种安排,可他坚信自己无辜。他给自己八中的同学、李富春的外孙李勇写了一个条,请妹妹转交。条上写的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相信党中央相信群众这样几句简短的话。纸条上是他信奉一生的格言。
第二天一早,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杨德中来接他走。母亲又掉泪了。父亲对他说:“我在文化革命中犯了错误,可我不反党,不反毛主席。我的问题就看中央了。不论打倒不打倒,你都要准备永远不能再回这个家,永远见不到我们。”身处于政治的旋涡之中,大家都无法预知彼此的命运,虽是生离,犹如诀别。
■两年花了16元钱
部队生活,对在城市长大、从校园里走出的陈小鲁,真正是锻炼。这个部队农场是个水稻生产基地,方圆30里内没有人烟。这里的水,因为含有过多的碱,味道是苦涩的,人喝的也是这种水。平时连队的伙食,最好的菜就是海蛎子炒鸡蛋。陈小鲁和战士吃一样的饭菜,一样出操、训练、下田、做班务,干得比一些老战士还努力。他常常累得晚上上床后,翻身都困难。一次挖地时,一位解放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事走过来,关心地问他:“怎么样啊?”他说:“还行。”老干事一眼看见了他握的锹把上有血,就问:“你的手是不是打泡了?”他急忙掩饰:“没有。”“你把手给我看看。”陈小鲁伸出没有打泡的左手。老干事一把抓过他的右手,手掌上满是血泡!
数年后,陈小鲁到伦敦的中国驻英使馆武官处当武官。扫院子、买菜……什么杂事他都干,甚至使馆的下水道堵塞了,他挽起袖子就去掏。连队生活锤炼了他,使他在以后的人生里,可以吃得了任何的苦,做任何卑微琐碎的“凡人小事”———这些是后话了。
转眼陈小鲁来到部队已近两年。连指导员每个星期要给上级写一份关于陈小鲁的情况汇报。两年他都被评为五好战士。可他仍然不在编制。部队既没有他的津贴费,也没有他的口粮。刚到时发的一套军装,早就穿破了,他自己补了一次又一次。离家时他带了100元钱,两年来用了16元,花在买牙膏肥皂上。连里把这种情况向团里做了反映,团政治部主任找陈小鲁专门谈了一次话:“这是我们工作做得不细,我们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粮,连里不缺,可津贴费的问题解决不了。所以我们决定从团里补助你200块钱。”他又发现陈小鲁的军装已是补丁摞补丁,又给陈小鲁发了一套新军装。
1970年3月8日,陈小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5月,被正式批准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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